最后的帝王(98)
刘协见他俩不自在,笑道:“看嘛,又有什么?诗曰,‘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不正是此画实写?”
冯玉镇定下来,想到在阳安大长公主府中所见,借《楚辞》之语,笑道:“这恐怕是殿下借此石刻,代陛下发问,‘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于桑台’。”
刘协见画之时便已明白过来,此时敛了笑意,淡声道:“是朕疏忽了。倒叫她们急了。”
冯玉点到即止,只笑道:“这石壁……?”
刘协看一眼苏危,笑道:“朕见你喜欢,便赐给你如何?”
苏危一愣。
冯玉却是心中一跳。
苏危脸红道:“不不不,臣……”
刘协笑道:“给送到苏危房中去。”
不待苏危推辞,宫人便又以红绸相覆,将那石壁抬了出去。
刘协又道:“姑母对朕多有照拂。伏德如今还在城外督办丈量田地之事,既是姑母寿辰,便给他半日假,叫他回府尽尽孝道。”于是让人传令,接伏德回城,往府中为阳安大长公主祝寿。
“稚宝顶着秋阳跑了这一趟也辛苦了。”刘协望向冯玉,温和道:“下去稍事歇息。各地贡纳礼官还要偏劳你接待。临近年底,千头万绪,稚宝纵然忙乱,却不可少食,若累瘦了,城中多少闺阁小姐都要怪朕。”
冯玉笑道:“不过是入秋气燥,臣减食了几餐而已,却又是谁拿这等小事来烦陛下?”话虽如此,到底心中熨帖,这便退下,待回房宽衣,躺在香汤之中,他却是想道,陛下丝毫没接阳安大长公主的暗示,然而阳安大长公主府中上下为陛下长久以来的助力也不好开罪,却不知陛下要如何行事。
未央殿中,刘协暗叹自己疏忽。他习惯了上一世为帝王时,无人敢置喙他后宫之事。自为献帝以来,虽然处处掣肘,但只是前朝朝政上,忽然被人将手伸到后宫来,刘协还真有些诧异。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他尚且没有足够的资历与力量,推翻亲政与大婚绑定在一起的共识。衰微动乱的大汉,也需要一个确定的继承人。而阳安大长公主既然有此意,伏寿为皇后并无不妥之处,此时他若是明确拒绝,便是与阳安大长公主离心。拒绝联姻,很可能会被视作一种羞辱。
“皇帝,你想什么呢?”长公主刘清披着霞光归来,带着促狭的笑,道:“今日姑母送你的礼物,你看了没有?”
刘协有些怔忪,忽然起身快步走到殿外,只见满天霞光,温柔缱绻,好似天空这美丽的少女正与世人道别离。他伸出手去,五指蜷缩,却拢不住一寸霞光。
“你发什么傻?”刘清看着他的动作,也仰头望天,道:“倒也是——每日低着头又是读书又是见人,偶尔抬头看看天,也挺好的。”
“是啊。”刘协叹道,每日在世上低着头蝇营狗苟,“偶尔抬头望天,也挺好的。”
刘清托着脖子晃了晃,道:“哎唷,我的脖子。来,皇帝我跟你说点事儿。”她走入殿中,压低声音神秘道:“我这番去给姑母祝寿,回来可是带着任务的。你还记得姑母府中的妹妹伏寿么?当然,你得管她叫姐姐。”
刘协不答反问,道:“今日祝寿的,还有哪几位小姐——你瞧着喜欢的。”
刘清转转眼睛,不确定皇帝是否明白了,照实道:“董承那女儿董意生得美,也在姑母身旁坐了会儿,同我说了几句话。”她是个直性子,做不来旁敲侧击的事情,见皇帝不说话,索性道:“虽然我觉得没什么,但你就要亲政了,掖庭还空着……”
刘协衡量着,道:“伏寿今年多大——十五、十六?”
“十六。”
“那董意呢?”
“十四。”刘清不明所以。
刘协话锋一转,道:“她们学问,比之卢毓如何?”
刘清一噎,卢毓虽然刚过十岁,但乃是卢植幼子,三岁诵诗,据说七岁便能作诗了。她顿了顿,道:“她们女孩子家,自然以女红家事为要,书虽然也学,总比不得正经以后要做官的卢毓。”
刘协又道:“朕记得夏日骑射,那几个女孩子也多有不会骑马的。”
刘清又是一噎,道:“皇帝真是……”
刘协便道:“你那长乐宫只一人住着,也嫌空旷。朕早有此意,只是一直搁置了,今日皇姐倒是给朕提了个醒。”
“什么?”刘清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刘协微笑道:“就由你与姑母挑几位相宜的女孩,送入长乐宫来,与卢毓、赵泰等人一同习文学武。拔得头筹者,朕非但赏她,连她家人都赏。”
刘清有点迷糊,道:“学得好了,才能入后宫?既然如此,叫她们暂且在掖庭住着便是。”
“不。”刘协坚持,“这些女孩都住在你的长乐宫。”
一入掖庭,那便是帝王的预备后妃。居于长乐宫,却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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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入宫的甬道上走来一老一少两人, 前者为贾诩,错后半步者为张绣。
“原是说卢毓、赵泰缺了骑射师父,如今竟又添了伏家与董家小姐。”张绣先是道谢, “若不是世伯那日提点, 这差事又怎能轮得到我?”
贾诩八风不动, 微笑道:“这是你自己的造化,投了长公主殿下的缘法。有她力荐,陛下也不得不给几分情面。”又道:“从前温侯为陛下骑射师父,此后得多少信重。你如今领了这一桩差事,只管用心去做, 来日便不可限量。”
张绣想到当日吕布逃出长安城时, 他与马超跟随淳于阳三人力战吕布, 亲眼见皇帝设套之事, 心中一凛,然而这些事情却不能对贾诩说——对谁也不能说。他苦笑道:“我只求不出岔子。老实说, 教导卢毓、赵泰骑射,我总有几分把握。然而如今送入长乐宫中的这两位大族小姐——听长公主殿下的意思, 日后恐怕还不止这几位,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拿捏轻重。”
贾诩只是笑。
张绣环顾左右, 压低声音道:“这几位日后怕都是要服侍陛下的……”
贾诩道:“你只紧守礼节, 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况且有长公主殿下在侧, 翻不出大浪来。”他叹了一声,道:“也就是这等乱局之下,陛下擅行竟无臣子劝阻。若在承平时节, 只男女大防一条,便要上无数折子批驳陛下此举。”他祖上乃是西汉贾谊,贾谊师从张苍, 张苍又师从荀子——原是儒学大宗,一脉相承。贾诩乃是正统的儒学豪门出身,如今却也不愿为这等细枝末节,而与皇帝争辩了。
张绣点头,也知道在教导众小姐这事儿上,纵然是贾诩也没法“救”他。
他转了话题,道:“世伯方才提到温侯——半月前听说李利领兵而出,便是得了消息,往河内郡去捉温侯了。在先而出的淳于阳如今也回来了,怎么不闻李利的消息?似乎也没有温侯的消息。”
贾诩道:“李将军如今在洛阳。”
张绣一愣,道:“陛下要回洛阳?”
贾诩自觉同张绣透漏的已经足够了,只道:“李利只带了五千兵去。当初董卓迁都,将洛阳周边劫掠一空,城中百姓半数早已迁来长安,半数逃离。听说孙坚率兵入城之时,连汉室陵寝都已损毁。李利前往,总要加以修葺,耗费些时日。陛下虽然说发兵是要捉拿吕布回来,然而你我都明白,那是拗不过士孙瑞等人的无奈之举。当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