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220)
刘协停下脚步,他清楚还有无数的政务议题等着自己,收复天下意味着整个天下的问题都来到他肩上。可是此夜此时,刘协低声道:“今日不议政事了。你也早些下去歇息吧。”
曹昂轻声问道:“陛下身体不适吗?”
刘协摇头,低声道:“朕只是有些疲倦。”
曹昂犹豫了一瞬,顺从皇帝的意愿,应声退下。
自汪雨之事后,刘协不惯有人近身服侍,此时卧房之中一个人都没有,他拖着脚步走过外间,走入里间,扑倒在榻上,将脸埋在床褥上,沉沉出了口气。
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后世的巨星,开过万人欢呼的演唱会后,回到酒店打开灯,灯光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千万人欢呼又如何,人间帝王又如何。
他听到细碎的“啪嗒”声,心头覆上一层暖意,知道那是原本睡在外间的小黑狗寻来的脚步声。
这是当初董卓应他所求,送来的小狗,险些死于董卓之手,好在给他救了回来。
至今整整十年了。
昔日黏人胆小的小黑狗,也已经沉稳了许多。
刘协没有抬头,也没有睁眼,只是在身侧轻轻拍了拍,而后就听到腾空落下的声音,一团暖暖的茸毛挨上他的脖颈。
不一刻,皇帝和他的狗便都安心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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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庆典次日, 曹昂晨起醒来,就听从人报说他父亲曹操来府中等着了。
曹昂披衣而起,匆匆来到外间。
曹操起身相迎, 笑道:“不忙来见,你且穿衣用膳。”
曹昂道:“父亲久候了吧?”他与曹操其实已经分别十年, 直到这次随皇帝来到兖州,才再次见到, 然而先是大敌当前, 曹操要上阵杀敌、领兵在外;等到攻破邺城,曹操回来, 曹昂又忙于对荆州作战的粮草征调乃至庆典等事,以至于父子两人只远远见过几面, 竟是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隔了十年,曹昂第一次近距离看着自己的父亲,却见他鬓边已生华发, 恍惚间几乎记不起父亲从前的模样, 但眼前的人确乎是老了。
两人都坐下来,各自沉默着缓解情绪。
曹操先开口道:“我上次收到你的信了,知道你母亲和孩子在长安一切都好, 我也就放心了。”又笑道:“眨眼间,我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了。说起来,孩子可取名了?还是陛下要给恩典?”
这还是父子两人十年来第一次坐下来谈家常。
曹昂微笑道:“孩子如今还什么事情都不懂, 取名之事并不着急,这也是小事。父亲这一向身体还康健?我看两个弟弟武艺都还像样, 曹彰课业弱一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在皇帝身边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虽不是有意,却也练就一身眼色百段的本事,叙过家常,主动问道:“父亲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曹操摸了摸鼻子,低声道:“昨日庆典上,我与你的一些叔伯舅父都醉得不轻,怕是御前失仪了,不知道陛下……”
曹昂松了口气,笑道:“父亲是为此事而来?父亲不必担心,陛下从不在这些上面费心的。况且大胜之后,众人都欣悦,陛下都能理解。”
“那就好,那就好。”曹操嘴上这样说着,垂眸思量着,慢悠悠又道:“你妹妹曹清,年岁渐长,她的婚事还要你帮着参详……”
曹昂乃是刘夫人所出。当初刘夫人共育有两子一女,长子为曹昂,次子曹铄、年幼病逝,另有一女便是曹清。
曹昂当初离开家入宫的时候,妹妹曹清还是个孩子,如今竟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一时有些感慨,顺着问道:“父亲可是有中意的人家了?妹妹怎么说?”
曹操道;“连年征战,我此前也没能顾及。你母亲又去了长安。”他打量着曹昂的神色,试探着问道:“论起来,曹清与陛下,倒也年岁相当……”
曹昂原本垂着眼睛,认真在思考妹妹的婚事,没想到父亲飞来这么一句,他掀开眼皮看了父亲一眼,没有接话。
曹操也是人精里打滚了半生的,见状便知道,这主意就算曹昂不拒绝,至少在今天之前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
这就不适合再说下去了。
曹操笑道:“为父也只是话到嘴边,这么一提,子脩不必认真。”
曹昂也浅淡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轻声道:“妹妹的终身大事,我岂能不认真?只是也不必着急,慢慢再看吧。”
他到此时,已明白过来,父亲此来,既不是为了叙家常,也不是为了探问昨日庆典上失仪之事。
曹昂静坐着,等待父亲说出此来最大的意图。
曹操露出一点局促之色,仿佛是真挚得在寻求长子的意见,“为父想请陛下来赴一场家宴,你看是否太过唐突?”
打天下的阶段已经接近尾声,庆典就像是一个节点,标志着要正式进入分蛋糕的环节了。
在皇帝一锤定音之前,能与皇帝拉近关系,获得更多的相处机会,就是分得大份蛋糕的必要手段。
曹操起家,借助亲族力量良多,不管是曹仁等本宗,还是夏侯惇等姻亲,细数下来,几十名的大小将领,都等着他来举荐职位。但是曹操也清楚再自己的位置,只以自己而论,在皇帝面前的分量,恐怕是比不上淳于阳、马超等人的,甚至都比不过同出于刘氏的刘玄德。好在他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他的长子曹昂。
曹操心里清楚,若他自己去邀请皇帝赴家宴,且不说是否唐突,成功的可能性就很低,一着不慎,还容易弄成负面印象。但如果是长子曹昂提出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家宴?”曹昂神色不动,慢慢咀嚼着这个词。
曹昂一面说着,一面也在试探长子的态度。他明白,长子能与皇帝如此君臣相得,只靠才干是不够的,其中必然有几分真情,正如他与文若(荀彧字)一般。
曹操打量着长子神色,揣摩着长子的心思,娓娓道来,“天下平定,原是大喜之事,然而昨日庆典上,我仔细看着,陛下仿佛并不是很欢喜——兴许是我看错了。又或者这庆典太大,太正式了,少了几分人情味儿。我不是说你办的庆典不好,而是人活在世上,是好是坏,不都是为了家人亲人么?陛下少时不幸,早失父母,又无妻妾子嗣,长公主又远在长安……”
曹昂知父亲所说皆是实情,却听不得有人将皇帝放在一个可怜的位置上去讲,淡声道:“陛下富有天下,父亲慎言。”
曹操并不气恼,点头表示赞同,越发放低了声音,含笑体贴道:“为父托大,私心里想着,在这兖州颍川,若说与陛下最亲近,无过咱们家了……何不设一场家宴,让陛下自在休憩一日?陛下待你极好自不必提,近日来待你两个弟弟也格外优容……若不是少帝为董卓所害,陛下原也是有兄弟的……”
曹昂想到昨夜陪着皇帝回到宿处,皇帝无心议政,同他说有些疲倦的模样,便觉得父亲的话也不无道理。
虽然如此,曹昂也清楚父亲的用意。
曹操见长子有意动之色,见好就收,起身道:“我知你公务繁忙,待你得闲,为父与你共饮。家宴之事,你看着办吧。”他以退为进道:“纵然不成,只要陛下欣然,为父一样开怀。”
曹昂起身相送,思量着低声道:“容儿子想一想,家宴之事,父亲就不要同陛下说起了。”若是父亲被皇帝回绝,那便两边都为不美;但他也明白,如果是他来开这个口,皇帝就算不想去,也会卖他这个面子。所以他的开口更有分量,也唯有更加谨慎,才能对得起这份信赖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