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303)
冯玉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意,道:“只是下官诚心来购,不借陛下的名号,殿下便不愿卖给下官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睫毛微微下沉,面上露出一点不过分的嗔怒,在男子做来,好似有着淡淡的脆弱感,不但叫人无法对他动怒,反倒简直要怜爱他了。
伏寿也禁不住心中一软,叹道:“冯都督所求,天下又有谁人能拒绝呢?”她便问道:“不知冯都督欲购锦缎几匹?”她用了“匹”,其实还是给冯玉出了个难题,这可不是小数目。
孰料冯玉一笑,道:“殿下有多少,下官便购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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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窗外的雨还在滴落, 伏寿有些怔忪,吴地的雨比之洛阳、长安尤多,她刚来的第一年不习惯此地雨水, 常因雨声淅沥难以安眠,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已经习惯了这雨声, 偶尔心中有难解之事,若伴着雨声, 反而更容易入梦。
“冯都督全都能买下来?”伏寿已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女孩, 她承冯玉的恩情,便不能不为冯玉考虑, 她盯着冯玉, 慢慢启唇, 暗示道:“这可是一笔高昂的费用。”
如果冯玉能一把掏出所需的金银来, 那无疑就是承认了他为官这些年来不够清白的履历。
冯玉明白伏寿暗指的意思, 垂眸诚恳道:“殿下仁厚, 处处为下官考虑。不过……”他顿了顿, 嘴角一翘, 有几分在他身上罕见的俏皮,“食君俸禄,忠君之事, 不是么?”
冯玉陪伴皇帝也已经有十数年, 他清楚皇帝的行事风格,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受贿之事能完全瞒过皇帝。
对于官场中这些灰色地带,皇帝从前忙着收复天下,也顾不及整顿,对他们这些近臣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皇帝如果不是确信他积攒下来的财物, 能抵过伏寿锦缎所费,那日行宫之中,就断然不会对他开口。
既然皇帝清楚这一点,而且皇帝又对他开了口,那就是在给他一次机会。
要不要借着这一次,洗刷掉从前的“灰色”,由此再赚得一个清白的开始。
冯玉有个习惯,那就是闲暇时揣摩皇帝的心思,想象皇帝下一步会做什么。从前在长安的时候,冯玉想着长安既然平定了,皇帝大约是要出兵天下的,于是主动请缨,领白骑南下益州,最终在荆州建功立业;现下天下平定,税制改为户调,吴地分田之事若再顺利推行开来,下一步皇帝会做什么?无外乎选拔贤才与整顿官场了。
只要手中有权力,金银之物永远不会缺少,此时散去了,来日千金再来。
冯玉对此有清醒的认识,所以行宫中,当听闻皇帝提到伏寿锦缎售卖一事时,便明白是自己的机会到了——这是一个向皇帝尽忠的绝妙机会。
吴地的稳定,对于朝廷来说,有重要的示范作用。而江东长公主的存在,又对于皇帝牵制原吴地势力有重要作用。而江东长公主行织造售卖锦缎一事,也正是扩大她在江东影响力的一种途径。
因此只要江东长公主命人织造的锦缎销路畅通,那么江东长公主在吴地的权力与民望就会得到巩固。而随着江东长公主在吴地权力民望的巩固,朝廷在吴地的势力就能越好的起到平衡作用,皇帝的步子就能走得更稳。
而这一切,只需要他冯玉舍弃一些身外物而已。
冯玉认为这是笔极划得来的买卖。
所以行宫之中,冯玉迎着皇帝半含探究的目光,纯然一笑,道:“只买几丈怎么够?实不相瞒于陛下,臣这些年托赖天恩,在宫中、在外面为官,也时有进项。倒不是臣索取的,而是官场形势如此,臣有时候不收反而要惹出麻烦来,收了办事儿反而利落。臣也痛恨这等贪腐之弊,然而风气已成,也非臣一人所能改变。从前天下动荡,臣为了尽快办成差事,少不得也收些孝敬。这都是不义之财,臣原本也没有想要动用,只是想寻一个合适的时机,献呈给陛下,或是拿去赈灾济民,或是拿去购置军需,也算了了臣的心事。今日陛下提起此事,倒不如臣用这些由百姓中来的金银之物,去买百姓织就的锦缎。这些锦缎买来之后,陛下若是觉得堪用,便拿去赏人。又或者,臣私心里想着,因分田扰动,吴地颇有些不宁,不如就将这锦缎裁成小幅,赏赐给吴地七旬以上的老者,不管做什么用,是个彩头……”
刘协听着,凝视冯玉的目光深切起来,最后笑叹道:“如今看来,不管是玉奴还是狸奴,都不足以涵盖你的美好品性。回头想去,倒还是你小时候家中所唤的那‘稚宝’二字最是贴切。你可当真是朕的宝物呐!”
冯玉笑道:“那就是臣的福分了。”
刘协又笑道:“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叫你白白吃了亏?会不会怨朕?”
冯玉便明白这次选对了路,心情振奋,笑道:“能为陛下做点事情,臣心中欢喜还来不及。”他顿了顿,至少神色上是十足的诚心实意,“更何况,陛下雄才大略,平定天下不知救了多少百姓,光复汉室基业,乃人心所向。臣能为这样的陛下做一点事,便已不虚此生。”
因为皇帝当初是答应了以新商路为伏寿售卖锦缎的,后来因为新商路未成,导致了伏寿锦缎滞销。皇帝感到对此应有责任,然而若他私库出金,伏寿又断不敢受。
冯玉从中插一手,正是解了僵局。
刘协上一问本是与冯玉玩笑,闻言便道:“早知玉奴有忠君之心,却是叫朕日日都有新发现。”于是便叮嘱过冯玉具体事宜后,放他往孙府而来。
冯玉没有问后面的事情,他清楚为皇帝做事,是断然不会吃亏的。在陪伴皇帝十余年后,冯玉在这一点上,自觉可以相信皇帝的性情。
此时孙府中,伏寿提点过冯玉后,见他成竹在胸,便明白他已想清楚后果,因笑道:“既然如此,我就谢过冯都督了。”她的确需要这一笔钱,给付织女的工钱,交付原料的费用,填补她这一二来救助穷苦妇人的亏空。
冯玉笑道:“那按照殿下的规矩,不知该如何写契约?”
伏寿有准备好的制式,此时命人拿来,只改动几个数目便是。
填写购买锦缎匹数的时候,冯玉开口道:“请把正在制造中的锦缎,也都算上吧。”
伏寿笔尖一凝,仍是照着做了。
冯玉接了他那一份契约,便命人去他宿处取早已备好的金银之物。
他坐在窗边,眸色比闪光的雨丝还要亮。
伏寿方才与孙权怒辩之时,气势如虹,但此时签完契约,肩上重担暂且卸下,疲倦中流露出一丝脆弱,然而口中仍是铿锵有力道:“今日恩情,伏寿定当偿报。来日冯都督有命,赴汤蹈火,我也不会推辞。”
冯玉湛然一笑,道:“什么赴汤蹈火?谁舍得让殿下赴汤蹈火呢?”因他神色清和,这话不见暧昧,只有一种人类对一切美好之物的珍惜之情。
不管冯玉心中究竟作何想,但至少他的言谈举止,带给伏寿的是这样美好的感受。
伏寿叹道:“我若为男子,愿与都督义结金兰。”
所谓义结金兰,草莽之中其实男女之间也使得,但伏寿与冯玉,谁都不是草莽,都有规矩礼教束缚。
冯玉低头,笑道:“臣岂敢高攀殿下。”
他是臣子,伏寿却是江东长公主——那是皇帝名义上的妹妹。他若是与皇帝的妹妹义结金兰,岂不是要做了皇帝的哥哥?虽然皇帝偶尔会说他们几个情同兄弟,但这话皇帝说得,冯玉却不能信实了。
冯玉已收好了契约,却并没有起身,显然还有话要说。他微一沉吟,低声道:“朝廷往大秦的商路,如今未能通畅,这绸缎的售卖,怕是短时间内要有些艰难。殿下其实不必对自己太过苛责,你救助这些妇人,也要一步一步走,只先能让她们自己吃饱穿暖,便尽够了。至于过得富足,那不是殿下一人之力能成就的,也急不来。情形如此,不如先令这些织女纺些寻常百姓能用的布帛出来,虽然所得不如锦缎之多,也该能敷衍用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