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87)
将董承之事安排过后,刘协才算松了口气,此前悬心吕布之事,许久不曾饱睡,今日大事一决,才得安心睡去。
刘协天色擦黑之时睡去,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竟是睡了整整一个对时,而曹昂仍旧未归。
刘协起身,对汪雨道:“子脩往道观去查验,竟是一夜未归不成?”
汪雨笑道:“曹公子做事仔细,想来要费些功夫。”
正说着,刘协隔窗就望见曹昂从殿外走来,因笑道:“正说着,你就回来了。”
曹昂却没入内,隔窗道:“臣衣裳腌臜,恐冲撞了陛下,先去换过再来复命。”
刘协见他仍是穿着昨日那身衣裳,却也不见脏乱,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曹昂也不瞒他,道:“给那解签道士收殓了。观里原来的道士给他念下葬经,我在旁边看着,耽误了功夫。”那解签道士自幼在道观中长大,见观中原本的同门都给掳走,只留了自己害人,虽明知泄露给前来的将军知晓,自己必死,然而终究不忍清净之地化为厮杀之地,也算舍生取义了。
刘协收了笑容,点头道:“你做的好,待事情过了,给他墓上立块碑。”
曹昂答应着,脸上郁色不减。
刘协手指叩击窗扉,端详着他,忽然道:“朕予你一万兵马,往徐州驰援你父,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董承前事,见本文18、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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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曹操满门在徐州遇害, 与徐州陶谦生死一战,既是报仇雪恨,也是扩张势力的必然之举。谁知陶谦也不是吃素的, 索性也不跟曹操解释, 更不曾派人致哀, 甚至在曹操发兵之前,已然先下手为强,指挥人马进攻兖州刺史部。
此前曹昂接到父亲遗言般的家书,却因为长安城中王允、吕布相争在即,不能离去。
此时王允已死, 吕布外逃, 长安城中内患暂解, 徐州曹操处的战事却还没有新的消息传来。曹昂身为人子, 祖父叔父皆被杀,父亲浴血前线, 他却只能困坐长安城中,想必心中煎熬。皇帝忽然开口, 要予他一万兵马,奔赴徐州驰援父亲, 那真是意外之喜。
曹昂一愣, 隔窗望着皇帝, 口唇微张,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刘协盯着他,手指仍轻轻叩击着窗扉, 透出几分思量的意味,“如何?”
短暂的惊喜迅速退去,曹昂轻声叹道:“岂能为微臣一人之故, 毁陛下千载之计。”
曹操如今明面上还是袁绍的人,袁绍公然不承认长安朝廷。这等情形下若是曹昂自长安领兵一万,赶赴徐州,支援曹操,那不是襄助袁绍,也成了襄助袁绍。曹操若要此时与袁绍分割,立时便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长安虽有二十万兵,却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而长安城中,吕布虽去,三万并州精兵还未分派明白,稍有不慎,也有兵变之虞。皇帝要推行的屯田制,触动豪强利益,更是困难重重。此时豪强,都各有部曲坞堡,便是一个个武装力量。屯田制施行之时,佃租比例又成了问题,纳税多了,流民兵卒都不情愿,然而纳税少了,又供应不起二十万兵丁所需的巨量消耗。收回部分兵权,看似可喜,而真正的艰难却才刚刚开始。
皇帝行事用意,从不曾瞒着曹昂。
曹昂深知此时朝廷之危,危如累卵。朝廷之疾,不在这纷乱战事,在最根基的制度里。皇帝要做的事情,险得很。
刘协叩击窗扉的手指顿住,他凝望曹昂,于暮夏时节的和风里感叹道:“朕有子脩,百虑皆消。”
汪雨见气氛松动,笑道:“陛下随口夸赞曹公子,就好似诗篇一般。可惜蔡先生今日不在,否则记录下来,也可传为后世美篇。”
刘协一笑,不理会汪雨逢迎,只待曹昂换过衣裳,与他细论并州军改编、兵卒流民屯田等事。
蔡琰是日休沐,回府却见父亲蔡邕醉倒在书房。
蔡邕伏在案上,酒杯倒了,酒水打湿了他压在身下的纸张。
蔡琰轻轻挪动父亲胳膊,却见纸张上露出起首的题目《悼文忠公》,原是在写给王允的悼文。
蔡邕醉梦之中,感到有人靠近,朦胧中醒来,泣道:“旬月前,我为子干(卢植字)作悼文,今日又为子师(王允字)而作。今时他们去了,还有我作文悼念。未知来日我去了,又还有谁来为我写诗。”他虽被王允下狱,却并不记恨在心,如今更是人死万事消。
蔡琰心中一酸,道:“父亲,你醉了。”
蔡邕人到暮年,恰逢家国动荡,身边旧友一个个辞世,或是病死,或是横死,或是忧愤而死,难免心中悲怆。他泣道:“当日洛阳城中车驾西行,子干与我于太学门外碑下相见。如今石碑犹在,子干已逝,只留我这个最无用的人在世间。”他想到身量高大、敢说敢作的卢植,已化作一抔黄土,而自己只学得诗文,却在动荡的乱世中,于家国无用,文不能计安天下,武不能上马杀敌,悲声渐起,恨不能代卢植等人而死。
蔡琰劝慰几句,让家仆扶已醉了的父亲去歇下,自己在桌前捉了,研磨挥毫,代父亲作了这一篇《悼文忠公》。
一时悼文写就,蔡琰独对一盏灯烛,怔忪出神,想着梦中所闻所见。那梦中,在她多年后回到故土中原后,只依稀听说当初长安城兵乱,王允不肯离去,被李傕、郭汜等人的乱兵杀死。后来献帝也流离失所,才为曹操迎回许县。那时候曹操的大公子曹昂已然战死沙场,据说是为了救父而死。待到她暮年之时,天下已改姓了曹。
如今长安城虽然也遭了叛军围困,李傕与郭汜却未能入城便已被杀。小皇帝兵不血刃,收了凉州叛军,退了西陇大军,尽掌城中二十万兵马。似乎与梦中全然不同。但是王允却仍是死了。
梦中她所知晓的事情,多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恐怕做不得准。如今那曹操的大公子曹昂,常伴皇帝身边,不知来日是否还会随父上阵。
若如梦中所知,天下后来归于曹魏,那曹昂留在陛下身边,于大汉究竟是福是祸?若将梦中事告诉陛下,说来滑稽,陛下又能信几分?
蔡琰痴痴想了片刻,不得结论,以镇纸压住那一页《悼文忠公》,自去洗漱睡下。
次日蔡邕酒醒,见了女儿,不提昨夜之事,却也有些不自在之色。
蔡琰也不提前事,只临回宫前道:“帝师幼子卢毓,如今给陛下接来,养在宫中。陛下虽然待他亲厚,然而政务繁忙,并不能时时顾及。卢伯父一生高义,子辈如今只余卢毓一人。父亲若有心,女儿去请于陛下,使父亲教导卢毓如何?”
蔡邕忙道:“是我糊涂。我为子干之友,如今将卢毓好好抚育长大,才是正事。”
蔡琰道:“卢毓是卢伯父之子,陛下却也是卢伯父的学生。父亲也该一力承担才是。”
蔡邕叹道:“陛下才学,远胜于我。我又能教陛下什么?快别再说这等话,羞杀为父。”
蔡琰抿嘴一笑,她的话原是“以进为退”。她深知父亲忠厚,又易感情用事,若是卷入朝政之中,很可能会再闹一出“感慨董卓”而入狱的事故出来。此时见父亲明白,蔡琰便稍稍心安,乘车回宫去了。
蔡琰回到未央殿之时,刘协正与贾诩、士孙瑞、曹昂、马超等人细论三辅豪强之事。
贾诩等人对蔡琰的到来,早已习惯。
马超却是第一遭在论正事之时,见一个女人娉娉婷婷走了进来,坐于屏风之后听着。他的视线追着蔡琰,直到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见皇帝与旁人都没有反应,也不好开口,只觉长安城中规矩古怪,与边地羌人差异颇大。
贾诩道:“这等坞堡,易守难攻,原是同姓之人,聚族而居,高墙巨堡,于动乱之时闭门自保,太平时节再打开来的。三辅富庶,然而山顶平原,山泉水源之处,多已有豪强修筑坞堡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