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190)
他们窃窃低语,交流着消息。
“你们听说了吗?朝廷此前筹备了整整一年, 那俩商人西出,寻访大秦之事, 原定在昨日,结果到今日也没有动静。”
“还用你说么?我们当初为了送行典礼, 花了多少心血, 挑的良时吉日……”
“嗐,这算什么, 你们还没听说阳安大长公主与曹府的事情吗?两家都被……”那人往脖子上比划了两下。
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我怎么听说,曹府丁夫人先被接走了……”
“难道说阳安大长公主与那曹昂……”
“难说, 江东长公主远嫁,阳安大长公主定然不悦……”
“曹昂宦官之后,我早就说不能信。”
“果真是曹昂与阳安大长公主密谋……那陛下?”
“陛下?陛下已经两日不见人了。昨日我入宫, 被卢小公子拦在未央殿外。今日更好, 索性连宫门都进不去了。”
“不只是宫门,城门也紧闭了……”
众人都感到身上阵阵寒意,心中的猜测都越来越坏, 只没有一个人敢把对皇帝的猜测吐出口来。
若皇帝果真有所不测,那长安定然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在座谁都逃不过。
有人转开了话题, “尚书令大人怎么还不露面?谁再去催一催?该不会也‘病了’吧?”
尚书令杨彪没有生病,但他晾着众官员, 就是不肯来外书房。
只因皇帝上次突然造访府中,怒斥士孙瑞等人的场面,给杨彪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
因此这次杨彪只坐在内书房, 要从人把前来的官员都拦在外面,没敢像上一次那样凑在一起,跟诸位同僚高谈阔论。
“父亲,您找我?”杨修推门而入。
杨彪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来。
杨修不等父亲开口,先道:“这次儿子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杨彪无奈,盯着儿子仔细看了两眼,算是暂且信了他的话,道:“我这里倒是有些消息。”他作为尚书令,得到的消息自然比外书房等候的众官员还要详细机密些。
“廷尉石大人昨晚就派人送了信。”杨彪对儿子隐瞒很少,“他审的人,乃是汪雨。”
“汪雨?陛下身边的汪雨?”杨修坐不住了。
杨彪点头。
“那陛下可安好?”
“不知道。”杨彪轻声道:“是淳于阳带兵送去的人,石黄只来得及递这么一句话出来,至于陛下是否安好,汪雨究竟犯了何事,如今一概不知。我上午再派人去廷尉处,就已经进不去了,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凡是出入都要淳于阳允许。”
杨修捻着衣襟上的香囊,思索着。
“你饱读史书,想来不必为父多说。”杨彪淡声道:“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汪雨出手害了陛下,曹昂在内,淳于阳在外,两人把持了长安城……”
“不,不会的……”
“怎么不会?昨日宫中来人,接了曹昂的母亲与孩子去,还打的是长公主的名号;另外又锁了阳安大长公主府,连伏完与伏德都没有放过。你仔细想想,宫中郎官由淳于阳掌管,城中掌兵的唯有伏完不是他们的人。城外苏危领二十万大军,又是从前受曹昂提携走上来的人。若陛下果真有不测,长安城中尽是曹昂与淳于阳的兵马。长公主一介妇人,居于长乐宫中,还不是受人摆布?”杨彪推着膝盖,怨恨道:“我每常说这宦官之后,不能信任,陛下只是不听。那曹昂的父亲曹操又在兖州,听命于袁绍。现下袁绍平定了黄河之北,命曹操西进洛阳,那曹昂在其中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倒向了自己父亲。他们现在紧闭宫门,不事声张,是因为安排还未到位。等到他们万事俱备,我们就再无反抗余地。我熟知陛下性情,他虽然年少,却极为亲政,便是真正生病的时候,也不曾搁置政务。如今接连两日不曾露面,又不曾发出批阅的奏章,身边近侍汪雨受审,所谓的抱恙绝对只是托词。李斯、赵高秘不发丧,扶秦二世上位的故事,就在前朝。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们要先动手,召集府中兵丁,冲进宫中。”
杨修一颤,有些惊疑得看了一眼父亲,低声道:“可若是陛下无事呢?”
“所以要请你再走一趟。”杨彪端起冷了的茶,抿了一口,从茶杯上缘看了一眼儿子,“陛下身边数人,都与你相熟。从前比起与我这父亲来,你与他们倒更像是自己人。我的人去,见不到廷尉石黄。兴许你去,淳于阳肯卖你个面子。”
杨修只觉香囊中阵阵的芬芳,此刻非但不能令他镇定,反倒叫他心烦意乱起来。
“再者,我们闯宫,打的是护驾的旗号。只要见到陛下,我们就退。”杨彪显然一切都盘算好了,“若是见不到陛下……那我们就更是闯对了。”
杨修来到长安大狱外,就见密密麻麻全是披甲的兵,大约是苏危的兵进了城。能调动苏危兵马的,只有皇帝虎符与手书。所以要么陛下还清醒着,要么就如父亲所言……
苏危的兵没有拦他,放他走到了大狱门外。
这里守着的兵,却是宫中的郎官。
杨修原也做过一年郎官,又常在宫中走动,这些郎官自是都认得他。
守门的郎官看着有些面熟,应当是淳于阳身边的人。
“杨大人留步。”那郎官横刀拦着去路,“今日此地不许进出。”
杨修驻足,道:“你们淳于中郎将在里面?”
那郎官不说话。
杨修便道:“劳烦你去传句话,也许子柏愿意见我。”
那郎官仍是不回答,但神色有些动摇,大约是因为眼前的大人喊了长官的字。
“传一句话,并没什么害处,是不是?”杨修微笑道:“就说我有关于汪雨的消息,请他出来一见。”
那郎官这次动了,却是安排了另外两人顶上来,仍是守着门不许人进出。
杨修等在风雪中,俄而见那郎官去而复返。
“淳于大人说,他干系所在,不能离开。若杨大人果真有汪雨的消息,可以写下来,经宫门卢毓或是赵泰,送呈御览。”
很好,曹昂、淳于阳、卢毓、赵泰——都在。淳于阳一向与他不对付。他甚至能想象出淳于阳说“若他果真有汪雨消息”时那揶揄的神色。淳于阳自然是不信他的鬼话。
“没有别的话吗?”杨修悠悠道。
“大人还说,风急雪骤,叫您不要到处乱跑。”
杨修脸绿了。
很好。
杨修顶风冒雪赶到了宫门外,“我要见陛下!”
守门的正是卢毓,他认出了杨修的声音,“德祖兄?”他推开宫门上狭小的观测口,露出半张脸来,机警问道:“你怎么来了?陛下今日谁都不见。”
杨修道:“我有汪雨的消息,见了陛下才能说。”
卢毓一愣,“你真有汪雨的消息?”他透出释然与欣喜之色来,道:“你且等着,我去问过陛下。”他到底年纪还小,有些七情上面。
过了片刻,卢毓跑回来,“开宫门,放他进来。”又对杨修道:“陛下答应见你。”
此时却轮到杨修做决定了。
如果事情像父亲所说的那样,那么他这一步进去,就是羊入虎口。此时他若是转身上马就跑,等宫门打开,想来里面的人追不上他。
杨修想着淳于阳还有心思揶揄他,而方才卢毓的神色也不像藏奸的——况且就算真如父亲所说,他堂堂尚书令公子,又满身才学,总也能坐下来谈一谈的。
杨修拿定主意,挤过只开了一道缝的宫门,整一整衣冠,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未央殿而去。
而未央殿中,刘协正听赵泰汇报那位与菡萏相交神秘的卖花郎追捕情况。
“臣等一路追到城郊一处农舍,赶到的时候,那卖花郎刚被人割喉杀死,杀手还没来得及处理尸体。臣从他怀中摸出了这只瓷瓶。”赵泰递上来一只黑色的瓷瓶,与汪雨、菡萏所用一模一样,“里面的药物还没来得及用。臣推想,这卖花郎按照计划应该自杀的,但是他胆怯了,想要逃,于是幕后主使又派了人来杀他。还有这本书,是在那卖花郎的居所找到了。他平时卖花在城口一个破草棚里歇脚,草棚里空无一物,只有这本书……臣已经派人沿着痕迹再去追那杀手,不过那人很善于隐蔽行踪,而农田之中不好追索,恐怕难以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