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说,人类是最不可以信任的。
没有见过两脚兽的小凤凰对这个奇特的种族有着许许多多的遐想,直到在太阳花田捡到昏迷的人类,不仅打破了全靠道听途说建立起来的刻板印象,更在与谢恺尘相处的每一天都体会到人类有多么温柔和善。
结果人类先生也“骗”了他。
懵懂的小鸟儿并没有感到被“欺骗”或是“背叛”的愤怒,他只是很伤心。
需要强调一下,是很难过、很难过。
饲主哄不好的那种。
如果一只小鸟会心碎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了。
凤凰终于飞累了,停下来。
对世界毫无警惕心的单纯小家伙根本没有去注意现在身在何处,只是忧郁地将自己蜷缩在黑氅下,抱着人类先生的衣服哭唧唧。
凤凰是不会轻易流泪的。
「祂」的眼泪是神明的垂怜,一滴便可覆地翻天。
一滴与其他色泽质地都不同、半透明的淡光,顺着琉璃瞳扑朔着金光下坠。
忧郁的小鸟儿长这么大还没有流过泪,甚至完全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直到那滴凤凰的眼泪惊起一片灵力的涟漪,漩涡般倏然扩散开来。
纪攸惶惶然睁开眼,掀开黑氅,诧异地发现周围什么景物都看不见,空余灿烂的金光环绕着他。
越来越明亮,连天地也为之失色。
不仅那光线异常,他的身体也很不对劲儿。
烫得厉害,好像不是在某处歇脚,而是被架在火上炙烤。
但这种猝然升高的温度并不痛苦,只是让刚刚成年的鸟儿感到十分无措,好像全身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这是……怎么了?
层叠覆羽如金丝,每一根尾翎都愈发明亮,浅金色的、火焰般的光芒包裹住全身,几乎要将他吞没。
尽管并不感到剧烈的疼痛,却仍有一种仿佛要将全身拆解、打碎的古怪感觉。
这是长大吗?
小凤凰想。
心碎。眼泪。焰火。
这些都是成年礼中必然会经历的一环吗?
成长或许就是这样一桩拆骨焚心的阶梯。
长大好可怕……
纪攸害怕地漂浮在无尽的空茫中。
他能不能——他不想长大了。
即便是神禽的祈求,时间也不能倒流,他的愿望终究没有被上天应答。
“叽啾……”
凤凰呢喃着,失去了意识。
*
不知道用了多久,凤凰再度醒来。
他颤抖着睁开眼,奇怪的、超脱尘世的金光不见了,周遭的景物恢复了正常,太子的黑氅也在旁边。
纪攸低下头,并没有看见自己熟悉的羽毛和爪爪。
而是一双腿。
一双……属于人类的腿。
修长,笔直,宛若新生。
咦?
这是谁的?
震惊的小凤凰扑腾着翅膀想要飞起来,可非但没有熟悉的悬空感,目之所及也并非羽翼。
而是人类的手臂。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难道有谁昏倒在自己的面前了吗?
小鸟再一次试图操纵双翼,结果随着他的发力抬起来的还是属于人类的双手。
他怔怔地望着似乎比平常的视角看起来小了许多的手掌,意识到这并非别人的,而是与自己相连。
纪攸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很慢很慢地翻过来、翻过去,反复查看着手背和手心。
没错。
原本可以包裹住他全身的人类的手,此刻看来也就跟自己平常的爪爪差不多大小。
接下来凤凰像在玩玩具一样,尝试用这双手去触摸别的地方。
明明还是他自己的身体,却没有熟悉的覆羽或者绒毛。
不仅是翅膀和爪爪,羽冠和尾翎也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全都是光滑的、先前他只在人类那儿感受过的温暖皮肤。
浑身上下的肌肤细腻柔软,没有半点瑕疵。
除了指尖透着淡淡的粉,其他地方都雪一样白。
纪攸得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但的确正在发生的结论:
——自己变成人了。
他不再是凤凰、小雀鸟,更不是什么小鸡。
是……人类。
比起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人,纪攸最先冒出的念头,是约阿诺最讨厌人类了。
变成人以后,也一定会讨厌自己吧。
本来就要和其他人结婚、有更喜欢的小朋友了,会不会从此以后就不要自己了呢?
在小凤凰跳脱的思维中,「变成人」是可以和「被抛弃」划等号的。
凤凰才长出第六根尾翎,踏入成年的门槛,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也就刚满十八岁。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新生的少年,也让他冒出了古怪的逻辑。
为了不被饲主丢掉,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不能让约阿诺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想让约阿诺离开自己。
所以自己先离开。
……简单来说,赶紧跑。
少年依稀记得人类社会的法则,不能像小鸟那样什么都不穿,抓过地上的黑氅披在身上。
理所当然穿饲主的衣服。
赶紧跑。
他在心里催促着自己。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梦想是好的,可惜现实是复杂的。
小凤凰平时的行动都是靠翅膀,所以化成人类的双手之后用得也还算灵活。
问题是,他的爪爪并不常用,化成人类支撑行动的双腿之后,根本就不知道怎样迈步。
哪怕平日里看见各种人类走路、奔跑一千次一万次,但所谓学习嘛,等到真到了自己身上来,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谢恺尘曾经给他讲过《海的女儿》这个睡前故事,此时的纪攸深刻地明白了为什么童话里的小美人鱼在获得双腿之后,每走一步都会疼得像迈在刀刃上。
他还算幸运,没有体会到刀割的疼痛,然而那并不妨碍他完全不会走路。
这样细细长长的两根筷子似的腿,究竟是怎样支撑人类行走的呢?
小鸟想不通。
好在旁边就是墙壁,他扶着墙勉勉强强站了起来。
这是一次巨大的进步!他能够用两根筷子撑起自己啦!
黑氅半挂在少年身上,他并不晓得如何使用系带,双手也紧紧攀着并不算好抓握的墙面,没法再分心去管衣服,随时可能滑落。
凤凰尽力将重心保持在有支点的上半身,倚着墙,小心又小心,对「走路」再度发起第二波攻势。
他赤着脚,柔嫩的皮肤接触到地面,和以前爪爪落在地上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粗糙不平的路面,纹路的点点滴滴,全都能清晰地传递到触觉与大脑中的感知部分。
一条腿已经踏在坚实的地面上了,接下来很简单,只要另一条腿也跟上去。
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嘛。
凤凰信心满满。
自信的小凤凰如同新手木偶师用丝线控制自己的人偶那样,不怎么熟练地调动另一条腿的肌肉,希望它能跟上同伴的步伐,站在一块儿。
正当他以为那条腿也会乖乖听话时,当鸟儿从未体会过的失衡感再次袭来——
啪叽。
整个鸟,不,是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走路好难QAAAAQ!!
裸露的皮肤撞击在粗粝的路面,接触处火辣辣得疼。
他低头一看,膝盖和手肘一片通红,还好没破皮。
但还是很疼。
娇气的小凤凰哪儿吃过这种苦。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伤心。
哎不对,可不能再哭了!
刚才就是因为哭出来一滴眼泪,才会变成人的。
他要是再哭一次,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猫猫狗狗猪猪呢。
要是变成不好看的就麻烦了……虽说他还不知道人形的自己长什么样子。
少年吸了吸鼻子,勉强止住了将落未落、悬在眼眶的泪滴。
没接受过挫折教育的纪攸,在失败后一时不敢再尝试第二次了,膝盖还很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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