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他都知道,他是个爱面子的人。
因为被客休拔掉的鳞片还没长出来,他一直都不想露出本体。
因为觉得世人不配瞻仰自己的本体,他不常以蛟龙的姿态出现。仿佛以这个形态出现得多了,就像是自己弱了一般。
而在今日这些不曾全都忘了。
他顾不得什么好看不好看,知道蛟龙身长力壮,飞得很快,直接冲散面前的白云,一路压到了上京,心里慌张地念着,他还没弄清自己和宿枝的关系,宿枝怎么可以去死。
而在他到的那时,他正巧看到了宿枝身侧围了很多人。无牙领头,一脚踢上了宿枝的左脸,将他打飞,撞在了他布置的光柱上。
那一瞬间,表达不清楚的怒气逼得业怀红了眼睛,业怀张嘴就咬向了无牙,一下子咬掉了无牙的半个身子。
其余的人本来在张望、在犹豫,一看到他这个妖魔出现帮了宿枝,彻底认定了宿枝与妖邪联手要放饲梦了。
那时,所有的人都拔剑了,心里出现了同一个想法——不能放他们活着离去。
而清潭站在一旁,在业怀飞下来的时候,看到了业怀后颈上的鳞片缺少了不少。
这是客休死前拔下的,如果不除了这身鳞甲,谁也杀不死业怀。可他没那个杀业怀的本事,和百妖拼劲全力也只是掀开了业怀后颈上的鳞片。
而业怀的锁骨上留着饲梦打入的金钩取不下去。那金钩阻止了业怀养好伤势的速度,让他的实力不如从前。
若是在以前,这些人业怀不会放在眼里,可如今不一样了。然而就算知道这点,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谁也别想越过他杀了宿枝。
宿枝、宿枝、宿枝……忍不住念着宿枝的名字,他扑到了宿枝的身边,看到宿枝满身是伤,心里就觉得被针一下一下地扎着,一时忍不住,带着极为气恨的眼泪,一边落泪,一边抓起宿枝的衣领吼着:“你都知道锁着贝!难道不知道松开喊一句吗?你不知道只要你说一句,我就会来救你吗?”
他是被气哭的。
也是心疼了。
宿枝掐着手腕不松,因为阵被破了,眼中含着无力与难过,心里又绝望又沮丧,却还是在他问话的时候说——
“我不想让别人再抓掉你的鳞了。”
他轻声说。
“我也不喜欢你躺在宁水像是要死的样子。”
业怀本来没觉得难过,经他这么一说反而很伤心了。伤心之后,他又很恨,带着一双包含着恶意的眼睛,在周围看了一圈,记住了这些人的脸。
因为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如当初,他第一次遇敌时想到的不是战,而是带着宿枝跑。
他要带着宿枝去找医修,去治好宿枝身上的伤。而周围的人都惧怕他,看到他出现起初没敢上前,等他要带着宿枝走他们便不退了,开始冲过来围杀他们。
而清潭知道此次大概没什么结果,皱着眉在众人上前的时候,去了一趟齐南,把这事说给了单灵,从单灵的手里接过了一只眼睛,用来打败业怀。
毕竟业怀不死,谁也动不了宿枝。
在清潭离去之后,业怀带着宿枝杀出包围,因为无牙找来的修士不弱,身上又受了不少伤。
宿枝看他伤得严重,身后又有追兵,便告诉他往哪里躲。
可他们不知道,宿枝放了妖邪要为祸天下的事情在一夜之间传得到处都是。
业怀背着宿枝,说要去找医修。
他想着要治好宿枝。
宿枝想着要治好他,就告诉他,他的好友有一个是医修。可等他们到了那里,那位友人却一脸难过地说——
“宿枝,你我是过命的交情,我虽不知道你是怎么走上的歧途,但要我亲手杀了你,我是做不到的,你要我救你,我也是做不到的,你走吧,我就当你没来过。”
宿枝顿了顿。
还不等宿枝说什么,业怀便一咬牙,带着宿枝走了。
接下来他们去哪里都有人追着他们,要杀他们。一瞬间,天下人都容不下宿枝还活着,而护着宿枝的业怀自然成了灾祸的另一个代表。
与业怀强悍的蛟龙体不一样,宿枝的天阳体本就有很多问题,如今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加上一直要费神压着饲梦,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无法回答业怀了。
业怀抱着他,看着他逐渐腐烂的伤口,忽然间又恨自己不是个医修。
如果他是医修,肯定能治好宿枝的。
而他怕宿枝死了,也不管城里的人在追打他们,冲动地带着宿枝跑到了城里,四处张望。
那一瞬间,周围的人都在尖叫,都在四处逃窜,好像他们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在混乱的人群中辨不明方向,仓皇地跑了很久,终于抓到了一个大夫。
他想,不是医修也行,只要能救救宿枝就行!
带着这个卑微的念想,他抓住了对方,把对方带到了城外。因为知道自己不懂医术,怕对方使用什么小手段害死宿枝,他甚至不敢威胁对方,只愣愣地看着对方,生平第一次跪了下去。
不曾跪薄辉,不曾跪珠藤,更不曾跪过邺鱼的人就那么舍弃了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尊严,在对方脚下卑微的说着:“医者仁心,请您救救他……”
他说这话时,眼泪就顺着鼻梁滑落,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却不知是不甘还是害怕。
可那大夫却说:“医者仁心,却不能因为畏惧,因一己之私,害了天底下的百姓。”
话说完,他当着业怀的面从山下一跃而下,带走了业怀的希望。
业怀茫然地盯着山顶的那颗歪脖树,像是傻了一样瘫坐在一旁,只能无措地将宿枝抱在怀中,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他想要求救,却不知可以向谁求救,最后他想到了薄辉,便逼着自己闭上眼睛。
可正如薄辉所说的一样,梦境连接不是谁想连就能连接上的。
连接要看机缘,还要看天象磁场。
业怀没有办法,就咬着牙带着宿枝往远山跑。
他如今不敢化作蛟龙的样子,只怕目标太大,在空中被人伏击打下,就只能以人的形态背着宿枝,努力地跑向远山。
其实他心里清楚,自白牛一事过后,阿鱼他们对他就不好了。
他知道,可他不怕,他如今最怕的是救不了宿枝。
因为太害怕了,他在体力不支昏倒之后梦到了宿枝。
宿枝就躺在他的梦里,冷冰冰的,像是死了一样。
业怀不想让他死,就无声地坐在一旁落泪,忽然开始后悔。
如果当初他不曾随心所欲的作恶,如果当初他不曾犯下错事,是不是就不会拖累了宿枝的名声?是不是就会有人出面帮帮他?
而当这么想的时候,他扬起了头,再次感到后悔了。
这时,熟悉的花海出现在眼前。
他错愕地看着视野里飘动的花,终于看到了薄辉。
在这一刻,什么厌恶,什么脸面都顾不得了。
他跪着靠近薄辉,狼狈地喊着:“祖父,祖父你救救他!”
薄辉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平静地说:“我连你都救不了,又如何能救他?”
“业怀。”他说:“现在能救你们的,只有你。”
业怀茫然地看着他,根本悟不到他话的意思。
薄辉说:“你记不记得,蛇女为何会遭到邺鱼的厌恶?”
“记得。”
“而我们都想错了,那个应该化龙的不是我长子的孩子,而是你。正因为是你,所以你不受天道影响,在我入云之后,还能留在这里。而天道不放你走,是在等你化龙,所以所有的转机都在你化龙之后,你懂吗?”
业怀现在根本就顾不得什么化不化龙,他脑袋因为宿枝变得很乱,只说:“那我怎么样才能化龙,等我化了龙,我是不是就能救宿枝了,我是不是就能杀了那些伤了宿枝的人?”
他说到这里,看向出现在他梦中的宿枝,捧着宿枝那张失去了血色的脸,凝视着对方身上的伤口,怒不可遏地说:“可恶!”即便被宿枝冒犯了数次,他都没想着伤过宿枝,那些人又凭什么伤宿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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