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鲁国没亡前,他母亲也是这样的明媚无瑕。这双眼睛这样看着他时,他很难拒绝,很不想让他失望――
这让他想起有一次,他躲在柜子里看到母亲对着他君父跪下,求他救救鲁国,但那个男人始终是那样冷漠。
难道,他也要变成那样了吗?
谢婧明亮的眸子一点点暗下去,齐公攥紧五指,终于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公之于众,这批粮草该怎么送出去?”
那黯淡下的眸子瞬间点亮,“君父可以令舅舅的人手送出去,那就是舅舅的私下往来了,谁会在意?至于,怕舅舅的人不可靠,女儿恳请君父让女儿做这回的押粮使。”
齐公大吃一惊,“这如何使得?”
“派君父您的其他心腹,怕舅舅人不服,但他们却是不敢不服我的。而女儿也会保守秘密,有何不可?至于女儿是女儿身,无妨,女儿可做男子打扮,女儿也是从小骑马习箭的,不会堕了我国威风。”
“你那小打小闹,怎么走得了那么多路,上得了前线,哪怕漪儿……”话到此处,齐公一顿。
谢漪未必不会做和阳溪君一样的事。齐公喜爱他,不意味着他不清楚他的缺点。
谢婧心知齐公所想,却微微一笑,道:“可是哥哥十五生辰马上要到了,那时候回不来可怎生是好?女儿就不一样了,只要称病,去别苑静养,就没关系了。至于女儿的功夫,恳请君父找一个卫士,让他在不知女儿身份下与女儿比斗,如果女儿赢了,就请君父准许女儿押粮。请君父饶舅父一命。”
齐公看着她娇美而执拗的脸庞,叹一口气,“寡人竟不知,你心里这样刚强。”
谢婧:“有想保护的人,就必须要刚强。多谢君父。”她拜下。
不过一刻钟,齐公就让人带她换了装束,还涂黑了皮肤,找来宫中好手与她比斗。
谢婧使剑,剑势轻灵,却快不可当,霍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不肖片刻,那卫士已是落败。
齐公不敢置信,“婧儿你的剑术……”
谢婧抿嘴一笑,“和三哥学的,三哥剑术好。”
太子剑术好,齐公当然知道;但他不知道婧儿和太子这样好。
他又多放了一层心。
迎着小女儿企盼的目光,他点了点头,目光却像透过她穿越时空看着遥远而冷漠的人,心道:君父,我与你,不相同。
“事不宜迟,那女儿先去准备,也请君父安排人手。”说完,谢婧匆匆就跑了。
半个时辰后,猗兰殿内。
“啪――”的一声脆响,整间室内瞬间落针可闻。
甩完一巴掌后,动手人似乎耗尽了气力,趴在床沿低咳起来。
刚刚还英姿飒爽的谢婧却跪在她床边,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可见是用了大力的。
但她却不露丝毫痛色与难堪,就那么平静的跪着。
趴在床沿的人抬起头来,哪怕病中,不减姝色,更添楚楚可人,正是宠冠齐宫的鲁姬。
在这猗兰殿,自然也只有鲁姬这个做母亲的,敢打谢婧。
此时她的眼里却没有一点做母亲的怜爱,而是一片冷然,“你现在翅膀硬了,敢去告你舅舅的秘。”
“即便我不告密,难道纸包的住火?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谢婧抬头,别有深意道。
她脸上没有平常的一点明媚,更没有在齐公面前的半分柔弱,有的,只有和鲁姬如出一辙的冷然。
鲁姬盯着她,浑身发起抖来,“你放肆!”
谢婧却就事论事,“女儿说的是事实。母亲难道以为三哥是泥捏的,任由你们弄这些砂米锈器过去?”
“监军都是我们的人,他又能奈何?君上一直当王方是心腹,他莫非不信王方而去信一个动了储君印鉴的逆子?”
这逻辑看似很对,谢婧却呵呵一笑,“母亲,您也是经历过战乱的人。鲁国国破后,听说您东逃西蹿后好几年……”
“住口!”心底最不堪的记忆被挖出来,鲁姬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往谢婧砸去,那是一个铜制香炉。
铜炉撞到额头带出血迹,染料掉在衣角烧黑了一圈。
谢婧却只轻描淡写地掸了掸,继续道:“母亲也是经过大场面的人,怎么还是这样天真。没错,王方是我们的人。可他一个人,在一整座军营里,难道还会和三哥对着干?还是说,您觉得三哥没那么强势,或者王方有那么赤胆忠心?女儿看他,怕死得很。粮草的事,早晚会被发现的。”
鲁姬不是笨人,相反,她比阳溪君还要聪明许多,只是连日病中,拖慢了她的思维。
她低头强忍身上不适思考,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发生的可能性很高。
但是,她并不觉得高兴,目光反而越加愤怒冰凉,“你早知道,为什么不早说?你是不是就等着现在?”
谢婧没有诚意地“噢”一声,“因为我刚刚才想到啊。”
鲁姬美眸中全是怒火,“你就是等你舅舅失势,你好自由。”
“母亲你错了。”谢婧站起身,冷漠道:“你们答应过我什么你们忘了吗?我要的,你们谁也不许动!这只是一个警告。”
“你要的,你能要什么?”鲁姬的脸上露出讥诮鄙夷的神情来。
谢婧眸色一暗,转身道:“时间紧急,女儿现在,要出发去北境了。”说完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
那背影既笔挺又决绝,早已脱出掌控,鲁姬攥紧五指,目露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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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
第102章
“将军……”一道低沉却略显不安的声音响起。
谢涵却挥手制止了他的话, “好了。既然是君父的旨意,那这左将军之位你就拿着,你也有这个能力。”
“君上会下这个旨意, 那是他不知道文卿……”对于这一点, 游弋喾一直很感激,他知道一旦谢涵上报,那些事……秦文卿必死无疑。
谢涵摇摇头, “并不全是因为你。他是个有才干的, 就这么死了, 孤也觉得可惜。”
见游弋喾还要再说, 他止道:“好了,陪孤去捉奸罢。”
“捉、捉/奸?”饶是游弋喾一贯冷静,这时舌头也打了结。
“噢, 抱歉,少说了一个字, 捉内奸。”谢涵站起身, 踏步下来。
这说的内奸, 自然是燕军内贼。
在应酬丑被抓, 那几个燕军暗中溜走后,王洋就跟了上去。
然后,又到了贪狼伙偷盗小团体表演, 哦不,显摆的时候了。
早在更早的时候,在美织娘子告密应酬丑, 豫侠交上那六十一人的名单, 王洋确定细作是须得一时,谢涵就命贪狼组织中擅长挖洞的四个人, 挖了一条通往须得一帐下的地道。
须得一白日操练无瑕发现,四人又是老手,自然神不知鬼不觉。
王洋就带了几个人进地道偷听了,果不其然,听到那几个燕军因为应酬丑被抓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然后须得一痛骂了一通应酬丑,“……他疯了,竟然敢箭射朝廷命官!”
“应大人是想激化押粮官和平燕军的矛盾,才如此奋不顾身的!”
当王洋回来,把他们偷听到的军中将士名单递给谢涵时,见他因粮草武器有问题而面色极差,遂把这对话也还原了讲给对方听。
“咳……”纵是谢涵再生气,此刻也是差点笑出声。
不知是该笑这燕军都怪能想的,还是该笑应酬丑坟头的蜡烛。
随后全军出去迎接押粮军、监军和君上旨意,营救讨论自然中途而断,后来又有粮草武器有问题这样倒了大霉的事,燕军心中冒起期待的小火苗:江左徒都死了,还能抓着射他的应大人不放吗?
然而,令他们绝望的是――江左徒虽然死了,但谢涵却还是下令斩首示众――不听号令,擅自攻击,箭指同胞,是为大忌。
须得一的帐篷立刻陷入了激烈的讨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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