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元亦皱着眉,拿过谱子,在琴上拨了几下,又放下手,“是不对,这个音有些高亢了,不合清晨宁谧的意境。”他又拨了个低音,“音一低,却又不连贯了,这里只能高不能低。”
“唉――又来了,他们两个音痴啊。”姬倾城对谢涵小声抱怨道,尾音像两根小羽毛一样挠人心尖。
这是一个天生就懂得如何最完美地利用自己优势迷惑他人的小姑娘。
“音乐陶冶人性、寄托情志,自值得最认真的对待。”谢涵低头,对姬倾城微微一笑,然后抬脚,朝姬皓月走去,在众人目光里,弯腰拉紧弦,铮的一声高鸣,“这样呢?”
姬皓月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反应回来,“对,鸡鸣,清晨当有鸡鸣,虽是静谧亦须高低相和,不错,不错。”
她立刻垂头重新弹奏,在中端又停了下来,望向谢涵,“齐殿下,您觉得这里……”
“对,还有这里。”姬元亦拿着谱子凑过来,伸指点道:“这里并非不和谐,但孤总觉得还能再好一点。”
谢盘腿坐下,三人边比划边拨拉。
姬倾城:“……”
细细讨论一番,有了新的思维加入,把走进死胡同的他们一一拉出,姬皓月抚掌笑道:“大善。”随后抬头,看向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沈澜之,欲言又止。
“公主?”沈澜之深情款款道。
姬皓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踯躅了下,终于还是道:“重新编过的曲子,难度略有提升,恐怕寻常人难以相和了。”
沈·寻常人·澜之:“……”他放下箫,依旧温柔笑道:“澜之更愿意听到公主最美的琴音。”
“愿改日能与沈家主共奏一曲。”姬皓月低声柔柔道一句,便再抬头,目光灼灼看向谢涵腰间的白玉箫,“不知皓月的鸣灵琴能否有幸请齐殿下的忘蠡箫相伴?”
谢涵讶然道:“三公主好眼力。”说完,解下箫,“是忘蠡的荣幸。”
沈澜之:“……”
琴箫双音不以他的默然为转移悠悠响起,清晨第一缕阳光破开阴翳,射穿云层,照亮大地,田间第一声鸡鸣冲破云霄,嘹亮礼赞光明……
在梁宫的“闲逛”以一种妙不可言的方式为尾声,谢涵得以成功躲避他聪慧美貌倾城表妹的大攻略术,“完璧”回到驿使馆。
“殿下回来了?”玖少卿已在等着他了,望向他的目光不可言说,仿佛不认识了一样从头到脚把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后,才意味深长道:“殿下换了一身衣裳。”
谢涵:“……”他“嗯”了一声走过去,在对面坐下,方看见矮几上摊着一片绢布,小巧精致,绘着嫣红花瓣,熏着郁金香味,书着缠绵字迹――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郁金香绢是朝阳夫人邀请情郎的信物。”玖少卿如是道:“今日一早,殿下一走,就有人送香绢过来了。”说完,他又忍不住冲谢涵看了好几眼,“所以,不过一会儿梁宫出来人奉命拿殿下衣物时,我很震惊。看来朝阳夫人对殿下很有意思,这是好事,殿下最好趁机拿下与倾城公主的婚约。”
知道对方并不清楚今早的内情,谢涵拈起香绢,缓缓把它卷起,“孤不打算求娶梁七公主了。”
玖少卿愕然,“为何?”他失声片刻,立刻追问,“殿下甘冒风险远道来梁,不正是为了倾城公主?”
“今日一行,孤始知自己这位表妹野心甚大,想效法召太夫人,似乎盼着孤一即位就英年早逝。”谢涵边解释,边卷好香绢塞进袖中。
玖少卿倒吸一口凉气,“她竟然如此狠毒?”下一瞬,他敛了震惊,面上森然一闪而逝,沉声道:“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殿下如今可先娶了她,以获得梁国和梁夫人的支持,待日后殿下得揽大权,随时可叫她香消玉殒,以一种不引任何人怀疑的方式。”
谢涵看他一眼,移开目光,“不行。她貌美聪慧,很吸引人,孤不确定日后能否狠下心肠;她手段了得,敏锐非常,假以时日必成气候,孤不确定日后能否顺利除了她。”
玖少卿叹一口气,“殿下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山上有一个樵夫,偶然得了一颗仙桃,那仙桃能治百病,他小心保存以备救命。有一次,他摔伤了腿,怎么敷药也不好,众人劝他吃仙桃,他不肯,因为仙桃是救命用的,最后那伤口长了恶疽,他死了。
愚者着眼当下,智者着眼未来,可这前提是――他还有未来。”
迎着对方执着而不赞同的目光,谢涵知道自己若不抛出个重量级的理由来,很难说服对方。
可说什么呢?
说梁公明年就会自寻死路,梁国很快会分崩离析,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说他那姑母用不了多久便会自身难保、含恨而终,也给不了他帮助?
说姬倾城会身携宝藏秘密,成为众矢之的,占着他正妻的名分拖累他?
谢涵悠悠叹一口气,“姐夫知道孤为何会知晓姬倾城的险恶心思么?难道她会把‘狠毒’两字写脸上么?是梁公使人带孤窃听她与姑母的密谈,还透露出打算废太子的意思。姐夫你说,这说明什么?”
玖少卿一惊,冷嘶一口,额头冷汗都出来了,“梁公能让人带殿下窃听,说明他对梁夫人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说明梁夫人根本斗不过他,他是在警告殿下不要插手梁国争储之事……”
越想,他脸色越白。
谢涵肯定地点了点头,再加一支猛剂,“如今梁国局势不明,若姑母梁太子真的失势,孤娶姬倾城就实在走了一步臭棋。想想梁公的说一不二,此事发生的可能性极高。”
玖少卿终于不再说服他娶姬倾城,却情绪低落,谢涵松一口气之余不免内疚,又拿出那块香绢晃了晃,嬉笑道:“不过,孤还可以通过朝阳夫人讨好姑母,姐夫莫要太担忧了。”
玖少卿依然丧气,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谢涵见状,也知这个结果对人打击很大,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缓过来的,指着一侧道:“不知姐夫何时这样有童趣了?”
但见木格竖架上摆着许多木鸭子、拨浪鼓、陶响球、彩泥人、绢花环……其实谢涵一踏进来就被这琳琅满目的玩具给晃了晃眼,只是正事要紧才没问出口。
闻言,玖少卿秀气斯文的脸红了一下,随后咧开个傻笑,“离开的时候,娴儿被诊出两个月的身孕,等回去就快临盆了。不知道是男孩女孩,就都买了。”
谢涵愣了一下,“孤要做舅舅了?”见天的糟心事,终于有件让人高兴的事儿了,他站起来,来回走了数步,和玖少卿一起傻乐,“哈,哈哈,孤要做舅舅了……”
兴奋完,他脸色一变,坐下来,臭着张脸,“这么大的事,姐夫怎的现在才告诉孤?”
这小舅子生来早慧沉稳,极少露出这种和年龄匹配的少年样子,但玖少卿看到对方这副表情,心中警铃立刻一拉,过往经验告诉他――如果答不好就会被狠狠捉弄的。
他面露无奈,“你二姐怕你自责,不让我说的。”
这么一说,谢涵便反应回来了――玖少卿之所以会争取这次出使梁国的机会,就是因为他打算来会阳求娶姬倾城。现在却――不提也罢。
“早知道还不如让姐夫陪着二姐呢。”这么着,他想起另一出事,“宋太子可使人来过?”
之前说了谢涵上头有两个胞姐,二姐谢娴嫁与玖少卿,大姐谢娴便嫁与齐属国宋太子期。
身为小舅子兼主国,谢涵那是早等着对方上门,好叫他耳提面命兼警告一番,好生待他阿姊,哪知过了这么许天,竟也没等着人。派人上门,还被称病赶回来了。此时想起询问。
玖少卿依然摇了摇头,“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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