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烛丰临失声痛哭,又拼命用手捂住嘴巴,捂了一会儿止住,这个老人才颤巍巍转过身,佝偻着身子,“陛下、梁君恕罪,君上犯了臆病,冲撞了圣驾,如今君上驾鹤,国内、国内、”他用左手摁住发抖的右手,结果右手抖的比左手还厉害,他整个人抖得像筛子一样,像被人打碎了骨头,“国内尚未册立太子,君上一去,群雄无首,恐有变乱,陛下为天下共主,梁君为诸侯之长,臣觍颜,求诸位同僚做个见证,求陛下与梁君为绞国择下一任君主,求梁君照拂绞国。”
话到此处,众人心生不祥之感,果不其然,烛丰临从四周密布的甲士手中抢了一把长剑。
别看他如今年纪大,白发飘飘,至少十年前还上过战场呢,称得上一句老当益壮。
“臣伺候了君上一辈子,总不能叫君上地下无人侍奉。”说完,鲜血从他喉脉汩汩而出,他身形一晃,便倒在了血泊里。
他用临死前的一段话,拱手河山,把绞国名正言顺地送到了梁国手上,却也免了绞国一场灭国之祸。
原就不及梁国一合之力,何苦累百姓皆战死,何苦使城中皆寡妇?
没有人可以评判他做的究竟是对是错,是把一个国家的脸面撕下来任人踩踏,还是保全了一个国家的民生社稷,是苟且偷安,还是大爱无疆。
“咳咳——咳咳咳——”姬忽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众人循声望去,老相国三魂顿时丢了七魄,“陛下——”
只见他大口大口地吐着血,脸如金纸。
“叫太医过来。”梁公说完,环视众人,最后目光定格在园内一角,那里武卒们押着九个宫婢内侍还有两个舞姬,“还不拖出去,乱棍打死。”
“陛下已经这样了,梁君你怎么能……住手!”老相国一边扶着姬忽,一边声嘶力竭地阻止,可梁国的武卒,从来只效命梁君一人。
他们脚步不停,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是同样的距离,忽然,一把飞剑晃过,最前头两个武卒瞬间手腕鲜血涌出,松开了抓着宫人的手,长剑更啷当坠地。
周围人皆尽惊了。
一人从斜刺里跃出,一手握住剑柄,站定,甩了甩血珠。
谢涵心里咯噔一下。
沈澜之脸色变了,“王淮。”
楚子般动作极快,挥开那几个武卒,割断捆缚着十一人的绳索,他们飞快吐出嘴里的塞布,呜呜哭泣起来,抱成一团,像凛冽寒冬中飘碎的破布。
“还没谢过陛下赠的花。”楚子般慢条斯理收剑回鞘,他的动作缓慢矜傲,衬着剑尖不断落下的血珠,有种别样的美感。
“王、淮咳咳咳——”姬忽低低笑了起来,边笑边咳,“你——过来。”
梁君盯着楚子般。
谢涵连忙站了出来,“陛下病了,不宜见血,还请梁君为陛下身体着想。”
经渠君也出声了,“多大点事,年轻人谁不偷喝两口小酒,梁君当年不也和王兄醉倒在御花园中过?岂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
梁君一声轻笑,“楚殿下亲自出言为这几人求情,寡人如何会不允?”
一石激起千层浪。
沈澜之脸色剧变,紧接着一阵泛白,他面前像是瞬间跳动着三个大字——求不得。
难怪他怎么向经渠君利益交换,那个老谋深算的楚大人都没有答应。
众人皆不料这红衣卫士如此身份,原本瞧着经渠君盛宠,又兼此人貌美非常,还都以为……结果,他们大脑有一瞬间空白,随之飞快运转起来:楚太子来这里是什么目的,隐藏身份过来又是几个意思?
这时太医赶到了,火速为姬忽和梁君诊脉着,梁君伸着一只手腕予人诊脉,分明浑身淋湿狼狈不堪,却如高坐九重宫阙一般雍容淡笑道:“楚殿下与楚王有五分相像。”
父王竟有如此美貌?楚子般下意识想着,不想他还有个知己。
此时,他已来到依言来到姬忽身边,半点不把老相国防备的目光和周围聚焦在他身上的眼神放在心上,只自顾自摸着侧脸。
“楚王竟也如此貌美咳咳咳――”姬忽声音极低,抬头瞧着人时,目光中带着一点亮光。
楚子般一听,乐了,伸手把人扶起来,“陛下别说这么多了,回去躺着换身衣裳才是正经。”
“是是。”老相国反应回来。
始于百花齐放,终于乱糟糟一团的赏花宴终于结束。天可怜见,等众臣出来时,才发现他们压根儿一条肉丝、一根咸菜都没吃过。遂回去加餐,与加餐一道的自然是紧急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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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在外面,用手机发的文文,时间不好设置先发出来了。
第228章
天子病了, 梁君代为祭天。
消息便传过来的时候,谢涵一点也不奇怪。
当时姬忽被人从河中救上来的时候,胸腹上那遍布的脚印和后来吐出来的血水, 足可见受伤之重。至于让其他人震惊的梁君代天子祭天, 《江山妩媚美人谋》中早有交代。
或许,其他人也不是那么震惊。
梁公之心,昭然若揭, 天子和昊王室根本不堪辖制, 他们这些诸侯联合起来倒是能辖制, 可他们几乎都不是国君, 商量时便缺了许多魄力,且各国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各臣又琢磨着这出事件中如何保全自己, 如此又怎么可能商量出什么好对策来呢。
事实上,以经渠君、谢涵、燕侯为首的诸侯商议已经暗中举行过很多次了。谢涵是对后事有所预料, 故打着太极, 经渠君不知何故也不是很上心, 燕侯本就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 其它小国见大国无心,更不敢振臂一呼。宋期倒是来找过谢涵几次,希望联合楚国遏制梁君, 可是每每被谢涵找理由挡回去。
至今这种商讨每每无疾而终,诸国仍如一盘散沙。到最后,众人不过是睁大眼睛、张大耳朵, 看看他梁公还要做出什么事来罢了。
但是, 事实总是能超出人的想象,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梁公能做到这一步。
上古时期, 冬日祭天,但自当年昊武王仲夏誓师祭天后,大昊便保持了在每年这一日祭天的传统。
到上明城后的第三天,六月初六,大昊七百年华诞之际,梁君姬彖代天子祭天。
祭坛设立在上明王宫外十余里处的小狼山上,山体颇高,大昊文武百官与诸国众臣在梁君带领下,天还未亮时,便已从王宫太庙出发。
说来,梁君和天子一起掉落河中,梁君还年纪更大,且他当时确实是被绞侯射中了肩头的——如绞侯这般忠正的人,大抵都是个君子罢,是故并没在箭矢上涂哪怕一点点毒/药,不得不说,真叫人失望——就这样,天子还病恹恹躺在龙榻上出不来,这位君主却神采奕奕地率人登高祭天。
小狼山上,作为上明城祭天之所,三百年来,早已打造好了一条通顶的大道。众臣中即便不是武将出身的,也基本是弓马娴熟之辈。大梁武卒前方开路、两旁护卫。众人整齐划一地前行,没有哪个年迈掉队的。
一步一步,抵达山顶之时,正是日出东方。
“迎神——”司仪官高声唱喏。梁公点燃燔柴炉内柴火,烟火袅袅升起。
梁公率众拜下,“昊天大帝在上——”
正这时,高山之上,忽一阵风起,紧接着有人喊道:“龙——”
头顶呼呼声响,仿佛龙吟,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远处一条赤龙舞动翱翔,翻卷云浪。
众皆哗然。
“昊天大帝显灵了——”
“昊天大帝降世了——”
后方卫士不禁喊道。
昊天大帝真身可不是龙体,少数人心中暗自嘀咕。绝大多数人则早已被上首赤龙攫取心神。
可惜不消一会儿,红龙扭身西去,不顾身后众人的呼喊,渐渐变小,缩成一个小点,在它离开的方向,有两张红色绢帛飞来,在祭坛两边树冠挂下。
长长的布帛落下,各龙飞凤尾三个大字,左侧:挽天倾;右侧:梁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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