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结滚动。
几次与银簪相撞。
愈是紧绷,痛楚越是不期而至。
被簪子刮过的地方疼得火烧火燎,赵珩看不见,不想真把程玉捅死,干脆以手指压着程玉的喉咙,丈量深度。
每每疼痛过后,皇帝的手指都会轻轻划过。
程玉笑意稍敛。
这感觉,太奇怪了。
赵珩俯身,在程玉耳边道:“要朕叫人吗?”
热气拂过耳垂。
程玉几乎要冷笑。
北澄无嫁娶,民风大胆得当年中原诸国的贵胄们提起来都要斥一句轻薄。
男男女女只要彼此相悦,便可享衽席之欢,事毕或再有温存,也多的是人只为一时之快。
赵珩在这样的环境长大,自然于情事上看得随意,况且异族不似中原那般礼节森严,就给他养成了爱贴近了同人说话的习惯。
他是个男子,常年接触的人也多为男子,称帝后这般与臣下对谈,臣子也多觉得陛下平易近人,自己能得陛下青睐乃三生有幸。
连威胁人,都要将距离拉得极近。
仿佛亲密无间的爱侣在耳边喏喃着说情话似的。
赵珩往里刺了刺,“怎么不说话?”
程玉抬眸,猛地朝赵珩的簪子撞去。
疯子!
赵珩薄怒,却没真打算在潜元宫内杀人,手腕一转,急急收起。
锋利的尖端蹭过喉间肌肤,扯开一道不浅的伤。
血腥味瞬间蔓延开来。
失了束缚,身下的狼暴起,狠狠将赵珩掀翻。
位置瞬时颠倒。
赵珩被按在床上。
赵珩此刻身体的确太差,不过砸入床榻中,仍疼得赵珩眼前金光闪闪,一口温热上涌。
后者伏下身,向赵珩的喉咙凑近。
温热的血顺着伤口淌下,一滴,两滴。
落在皇帝的唇瓣上,旁逸斜出,如一道被抹花的妆。
程玉目光幽暗,他爱干净,便伸手,将要落在赵珩唇上。
好像要给赵珩擦拭干净。
亦或者,将这道红在皇帝唇上揉匀。
然而他的手没来得及落下。
银簪轻轻一抵,刺在程玉的手上。
赵珩道:“玉卿,”程玉有几缕长发撒在他面颊上,被他随意拨开了,“有资格在龙床上碰朕的唯有朕的妃妾,你待朕虽上心,朕却不爱男子。”
簪子刺入先前的伤口中,轻柔地一挑。
血腥气愈浓。
皇帝笑,还是多情柔情的样子。
“滚下去。”
第九章
一个时辰后,潜元宫内。
“陛下。”姬将军声音轻柔地唤赵珩,他好像还当赵珩既瞎且聋,万分体贴地伏下身,“臣来请罪了。”
冰冷的水汽与血腥味一道扑面而来,气味尖锐强横,如一柄利刃,轻而易举地撕开了由殿内高华典雅,暖意融融的龙涎香构造的,盛世太平仍在眼前的幻境。
赵珩懒懒地靠在引枕上,听到姬将军的声音只略掀了下眼皮,要笑不笑地道:“为了一个仆下,将军竟星夜前来,令朕受惊不浅。”
姬将军目不转睛地盯着赵珩的脸看,帝王神色淡淡,其中却蕴含着点点被强压住的怒意,润泽的唇瓣紧抿,仿佛下一刻,就能不堪受辱地吐出些愤怒词句来。
像极了一个稍有城府,又因从未受过任何委屈而忍性不足的青年帝王。
仗着皇帝看不见,姬将军扬了扬唇。
他本就冰粹玉质般的样貌,乍然笑来,一殿生辉。
语气却沉重,“知程玉待陛下不敬后,臣惊且愧怍,程玉毕竟是臣的近卫,做出这样的事,是臣管教不严,”他稍稍垂首,只一双幽深漂亮的黑眸仍黏在赵珩身上不去,“请陛下降罪。”
赵珩挑眉。
姬将军这话说的语焉不详,本是仆从不知身份,举止放肆,冒犯了皇帝——手贸然触碰龙体。
从姬将军口中说出来,却仿佛仆下对落难的帝王做了何种凌辱主上、大逆不道之事似的。
皇帝本就要借题发挥,闻言霍然道:“原来将军还知朕受辱!”话音中此刻笑意全无,愤怒到了极致,尾音都在抖。
姬将军看赵珩。
因黑绸覆目,姬将军看不见皇帝眼中的神采,却从绸带的边缘,隐隐可见一圈浅红。
似是皇帝怒极恼极,将眼圈逼出了抹红。
姬将军眸光骤暗。
早知道,早知道,长睫欲盖弥彰地下压,他便不该令人给赵珩用绸带覆盖伤处。
“朕虽南下临川,”陪都名临川,因三面环山而得名,“但大昭朝仍在,朕尚是皇帝,”倘有人扯下绸带,恐怕会十分诧异,诧异于赵珩说话时情绪激烈,眼中却连点起伏都无,“今日受辱至此,便是将军怜悯,朕得以苟存,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话音未落,赵珩拢在袖中的右手一扬。
姬将军只见赵珩手中寒光闪烁,竟直直朝喉口刺去!
赵珩速度太快,姬将军来不及细想,上前两步,劈手夺下赵珩手中的发簪。
与久经沙场的将军相比,皇帝的身体实在孱弱,瞬息之间,簪子便落入姬将军掌中。
“珰——”
银簪与护甲相撞。
黑绸下,赵珩眸光陡然一冷。
银簪入手,姬将军眼也不抬,压住了狭长的簪身,长指稍稍用力。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银簪断在姬将军手中。
随手一扬,将银簪扔了出去。
姬将军俯身,毕恭毕敬地向皇帝请罪,“陛下,臣为救驾,不甚弄坏了陛下的防身爱物,”语气恳切,却令赵珩听出了无穷无尽的阴阳怪气之意,“请陛下恕罪。”
他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皇帝的脖颈,少见阳光的帝王皮肤光洁,白得几乎透出了几分可怜。
幸而夺簪夺得够快,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赵珩。他想。
真的非常,非常好。
无论处于何种境地,这个狡黠轻佻,又过于没心没肺的皇帝,总能寻到一切可用之物,加以利用。
哪怕是他自己。
为求保命,赵珩能拿泰陵所在作为交换,哪怕被挖坟鞭尸也不足惜,在意识到自己不能让他死后,他又转而将他的性命做筹码。
无所不用其极。
姬将军扬唇,一点白惨惨的犬齿微微显露,勾勒出个血腥四溢,阴气森森的冷笑。
赵珩也能感觉到姬将军往他脖子上看,他本觉得,大家同为男子,便是脱光了看也无甚所谓,但毕竟此刻他是个饱受屈辱的傀儡皇帝,遂立刻伸手,将拉扯中散得更开的领口往上一拽。
不自然道:“卿,为朕龙体着想,朕不怪卿。”
皇帝似是也觉失态,手忙脚乱地欲让自己看起来并非无所事事,不待姬循雅回答,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抬手往身边人身上碰。
姬将军离赵珩太近,他俯身,方才为了夺簪,将将把皇帝锢入怀中。
故而,赵珩只抬手,便贴上了他的侧颈。
似是没料到皇帝会突然碰自己,皇帝掌下皮的肉一僵。
姬将军霍然抬眼看向赵珩,眸色寒冽。
目光下移,落到赵珩贴在他侧颈的手上,“陛下,”他问,虽温言细语,却令人,脊背发冷,“你在做什么?”
姬将军的戒备不加掩饰。
赵珩有些恶趣味地想,此人若真是条毒蛇化人,此刻鳞片大约已经炸起来了。
侧颈的皮肤光滑,触之仿佛一块软玉,赵珩忙抽手,结结巴巴地说:“将军身上比平日烫,”他顿了顿,以免令人听出笑音,“是来潜元宫太急了吗?”
他让程玉滚后,又命燕朗进来,急传姬将军到潜元宫,从他叫燕朗传姬将军,到姬将军至内殿,前后用了一个多时辰。
这一个多时辰,足够人更衣沐浴,换上甲胄后再来潜元宫。
姬将军看着赵珩的嘴唇,似乎能从中找出一点竭力掩藏的、洋洋得意的弧度,“臣本在观禁军演武,听到陛下急召,便即刻赶来,骑马入宫,还请陛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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