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又回车上。
韩霄源所见与赵珩几乎相同,不过韩大人倒没买米。
韩霄源出身低微,上一次挤在人群中买米还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他六岁入宫,对于这等有烟火气的景象极不习惯,甚至说得上厌恶非常。
“陛下,”韩霄源道:“现在去哪?”
赵珩阖目养神,随口道:“你定。”
韩霄源无声颔首,即令车夫去皇帝惯常去的一家茶楼。
入茶楼,伙计引二人去二楼雅间。
楼临金明池,风过池水徐徐吹来,醒神静心。
赵珩一言不发地坐在窗边,余光瞥见韩霄源站得像木头似的,点了点面前的位置,让他坐下。
韩霄源刚要说奴婢不敢,赵珩的注意力就从他身上离开了。
或许因赵珩眼睛生得太明丽多情,眸中又常含笑意,即便他不故意为之,看人时却总给人一种欲说还休之感。
稍纵即逝,蛛丝一般轻飘飘,不干脆利落,稍微透着点粘滞。
韩霄源踌躇半刻,终究坐到赵珩面前。
不足片刻,有人送茶点进来。
看清来人,韩霄源眸光微冷。
赵珩还没回神。
那人一样一样轻手轻脚地摆好茶点,缓缓走到赵珩面前。
韩霄源紧紧地盯着他。
他动了。
赵珩抬眼。
此人扑通一声跪到赵珩面前,尚未开口,两滴泪便顺着眼眶淌下。
赵珩震惊地看了眼韩霄源。
这是什么他没见过并且不理解的三百年后毓京茶楼余兴新节目吗?
韩霄源冷声道:“公子面前,池公子未免失礼。”
他声音柔软,放沉后显得分外阴阳怪气。
此人跪在赵珩脚边,期期艾艾地抬头看赵珩。
他很白,长相柔美秀丽,下颌也比寻常男人尖不少,圆融的杏眼含泪,看上去很有几分楚楚可怜。
赵珩道:“你……”
怎么听起来韩霄源,还有皇帝,都认识这个人?
此人悲戚道:“公子,公子救命,今日若公子救我,无论是给公子为奴为仆,还是旁的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这个旁的什么,只要不是傻子,都懂是什么意思。
说着,便要往赵珩膝头贴。
下一刻,这人的肩膀被倏然抓住,速度之快,力道之大,疼得他面色发白。
他睁大眼睛,隔着朦胧的泪光,惊愕地看着赵珩。
赵珩道:“有话起来说。”
向上一提,他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被迫站起来。
赵珩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什么时候能生生提起个成年男子了?
连韩霄源神色都有几分惊讶。
“你,”赵珩看向韩霄源。
韩霄源道:“回公子,他叫池小苑。”
听赵珩不记得自己,池小苑面色更白,颤颤落泪。
“小苑?”赵珩道,这名字听起来同韩霄源有几分相似。
在他念完后,韩霄源的表情有点微妙的变化。
仿佛在不满俩人名字听起来相似。
“池公子。”正要笑一笑,温言询问怎么了,奈何背后视线不加掩饰,阴森森地盯着自己,赵珩顿了顿,干巴巴地说:“不要哭了。”
第五十二章
小美人双目微红, 泪落如珠,顺着白皙的面颊簌簌落下,看上去极惹人爱怜。
赵珩从袖中拿出手帕, 手指下意识一捻, 摸到了处绣工精细, 栩栩如生的凤凰羽,沉默片刻,偏头看向韩霄源。
韩大人与皇帝对望,电光火石间蓦然明了赵珩的意思,急忙取出手帕,递到池小苑面前。
韩霄源心思九曲, 忍不住揣摩道, 以皇帝与池小苑的关系,手帕这般私密的东西,为何要他一个奴婢的?
总不能是堂堂天子舍不得一块帕子。
池小苑对这位双眸异于常人的韩大人有些怵,又因着赵珩冷淡的反应委屈非常,伸手接过,却不拿手帕擦泪, 只低头啜泣。
赵珩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他偏头,顺着刚才他觉察到那抹阴冷视线的方向看去。
但见街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人流如织, 面目各个模糊,竟无一他想见之人。
赵珩摇摇头,心道, 朕定然是被姬循雅折腾得没睡好,精神不济, 不然怎的青天白日就出了幻觉?
韩霄源见他唇角上扬,似乎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很有几分疑惑。
暗道陛下竟这般喜欢池小苑,以至于见到他就心情上佳。
看不出啊。韩霄源心说。
莫非这就是圣心如渊难以揣测吗?
小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啜泣了片刻,轻轻抬头,见对方向窗外看,也不知外面有什么,看得竟十分入神,双膝一软,竟又跪到了赵珩面前,哽咽了声,“公子。”
赵珩转头看池小苑。
他怎么又跪下了?
目光十分平静,没有半点不耐,眸光天然带笑,恍若漾着一池春水。
然而池小苑心中却咯噔一下,无他,只因这位赵公子看他的眼神中虽无了他先前最反感厌恶的垂涎,但也,连半点迷恋都没剩下。
先前这位赵公子几度痴缠他,都被他想法设防避了过去,今日被迫主动送到其面前,口口声声说听凭公子处置,池小苑已自觉万分委屈,对方无半点旖旎心思,更使他觉得自己受辱。
池小苑嗓子哭得有些哑,但声音依旧清亮好听,带着几分哭腔,听得人心里微微发痒,“求公子救救我。”
“池公子总要告诉我,你怎么了,又要我如何救你?”赵珩放下茶杯,温和地说。
池小苑似绝难以启齿,白齿紧咬下唇,咬得唇瓣都失色,低声道:“公子,可否让您身边这位,这位随侍,先出去,我再与公子详说?”
韩霄源目光微凛,面上却流露出了询问之意,看向赵珩。
赵珩微笑,“不可。”
退一万步讲,池小苑这纤细得连阵大风都能吹跑的模样刺不了驾,他总觉得姬循雅在不远处阴魂不散地盯着他看,他与池小苑独出一室,若姬将军再发起疯来,就难以收拾了。
他倒不是怕姬循雅生气,他岂是惧内之辈,况且——姬循雅怎么能算内?
池小苑没料到赵珩拒绝得如此果断,绝望地一闭眼,两行清泪哒吧哒吧地落下来,而后悲戚道:“是。”
他垂首跪在赵珩膝边,长发散落,只能看到一截细弱的颈,“是,是我兄长,得罪了当地豪强,被构陷入狱,”池小苑说到一半,哽得已不成词句,以手掩面,“后被押解入京,现下人在刑部大牢,说,说被判了秋决!”
地方豪族与官府勾连之事屡见不鲜,甚至多数官员便是豪族子弟,彼此互有姻亲,同气连枝。
听池小苑之意,是他兄长被豪族陷害要问斩,他这个做弟弟的无法,只能找到与自己结交,看似在京中有些人脉的“赵公子”搭救。
赵珩道:“池公子是哪里人?”
池小苑顿了下,暗暗伤怀赵珩之薄情,相交时说永志不忘,不过数月未见,就已经连他带他说过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委屈道:“明远郡人。”
赵珩回忆了一番,思索着说:“我记得明远张氏颇有人望,门第清贵。”
池小苑闻言立刻道:“正是明远张家!我兄长得罪的人叫张澄,我打听过了,张澄是刑部侍郎张修敬的亲叔叔!”说着,面上怨愤难消。
赵珩眯了眯眼,弱木成林,需要上百年之久,贫寒之家,若想挣得出头之日,往往要一代人,几代人竭尽全力,才能堪堪在京中站稳,而本就世家望族则不同,累世富贵,代代公卿。
王朝虽更迭,然世家永存。
垄断官员选拔擢升之道,令天下官员皆出其门下,侵国帑为私库,势力遍布朝野,树大根深。
帝王势强时收敛蛰伏,若为帝者庸懦,则肆无忌惮,恰如今日池小苑所言。
一时间心绪纷纷,赵珩连如何在朝中公布此事,彻查打压清算乃至连根拔起都想好了,望着池小苑哭得像一对核桃似的眼睛,想了想,又道:“池公子还未告诉我,令兄因什么和张澄起了争执。”
上一篇:朕怀了谁的崽
下一篇:在青楼捡到江湖死对头后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