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意是说赵珩带的人太少,赵珩低头,又转头,顺手把韩霄源拎着的那盒刚刚出锅的橘丝酥往崔抚仙手中一送,“非是空手而来。”
崔抚仙下意识接过,隔着薄薄纸盒,橘丝酥犹有余温。
橘子的清香酸甜与牛乳香混杂在一处,甜而不腻,勾得人口内生津。
崔抚仙看着朝他笑得分外开怀的赵珩,终究不忍再对自家这位陛下说重话,无奈叹了口气,道:“多谢公子。”
他请赵珩往正厅去。
赵珩道:“抚仙今日有客人?”
他唤得自然,崔抚仙不期被帝王这样叫,愣了须臾,对上赵珩含笑的眼睛,才猛地反应过来,“回陛下,是些行卷的学子。”
对答如常,耳朵却悄然红了。
赵珩不解地问:“何为行卷?”
崔抚仙对这位陛下的不问政事不学无术已然习惯,温言解释道:“便是学生携诗文来京中高官处,请求其一览,若这官员看得上,便在陛下面前多加推荐。”
赵珩:“哦?”他不动声色,道:“此举岂非有舞弊之嫌?”
崔抚仙叹了口气,“此亦是无法之事,世族累世公卿,陛下,恰如臣祖上,不正因是太祖的锦衣侯,臣方能忝居相位,”他姿态谦恭,却并不显得虚伪,显然真是这般觉得,“纵有科举,然名次几乎早定,前几代尚可,世家子,或当真是芝兰玉树,然近来……”他顿了顿,“饶是如此,名次在前的,皆是豪族子弟。”
赵珩心绪一转,立刻明白了崔抚仙的意思,“而寒门学子,为了求得一官半职,既得有真才实学中举后,才能参加春闱,又要携诗文来高门重臣家中求官?”
崔抚仙颔首,“是。”
清雅的眉眼中若有苦闷之色。
赵珩看了他片刻,笑道:“崔卿,且自去。”
崔抚仙愣了下,明白陛下的意思,心中说不出何种滋味,只是觉得酸麻动容交织,“只是公子来寻我,我却不能相陪,未免失礼太过。”
赵珩玩笑道:“我本乘兴而来,何必见卿?”
又道:“若其中有可堪大用者,错过何其可惜,”弯了下眼,“去吧,抚仙。”
崔抚仙垂首,郑重道:“多谢陛下。”
赵珩看他俯身的姿态,居然意外地看到了点崔平宁的影子,笑着说:“抚仙方才提到锦衣侯,不知府上可有画像。”
“有,臣……”
送您过去还未说完,赵珩便道:“遣一侍从陪我。”
皇帝如此说,崔抚仙只好道:“是。”
便令近侍引赵珩过去。
香阁在崔府正北方向,距离正厅有些遥远。
四下寂静,松柏森森,少闻人声,只门外有两个守卫而已。
赵珩偏头对韩霄源道:“你在外面等我。”
“是。”
近侍推开门,请赵珩进入。
而后,又小心地从外关上门。
崔氏另有祠堂,故整个香阁只有崔平宁一人的画像。
画像悬在前方墙上,画布足有十尺长,画中人比照崔平宁而画,与其本人一般高。
赵珩抬头,正与画像相对。
将军红甲,烈烈如火。
赵珩眸光微凝。
这幅画显然是在崔平宁盛年时所绘,青年将军锋芒毕露,锐意与杀气都不加掩饰,英姿凛凛,如见真人。
赵珩上前几步,寻了个最好的位置观之。
画像中人未笑,但或许是画师画技过于高超,竟描绘出了锦衣侯几分神态,望之,唇角似有点张扬自傲的笑意。
赵珩也忍不住扬唇。
“咔。”
身后似有响动。
赵珩并没移开视线,只淡淡地问:“是谁?”
那抹阴鸷的、冷冽的、又带着说不出的滞黏的视线,这次毫无阻隔地落在他颈上。
第六十六章
无人应答。
只是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从他的脖颈一路下滑, 仿佛一只手,顺着脊椎肆无忌惮地游走、把玩。
视线灼灼,刺得脊椎麻痒非常。
赵珩嗤笑了声。
在这挥之不去又如影随形的注视下, 赵珩抬手, 缓缓伸向画像上, 青年将军飞扬英锐的面容。
目光陡然转阴,死死地黏上他的指尖。
赵珩忽地想起上一世他行军时,曾带兵路过水泽,看起来不过是清澈见底、恬静无波的一汪水,倘有人、马不慎踏入,水底深达数丈的污泥便立时将其包裹。
越挣扎越紧。
越挣扎, 陷得越深。
赵珩扬唇。
崔平宁的脸近在咫尺。
他与锦衣侯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除了年岁尚轻时,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下手没轻没重往彼此脸上打之外,赵珩还从未用手碰过崔平宁的脸。
放在旁人眼中,至少,放在这正一眼不眨地盯着赵珩的人的眼中,皇帝的举动, 实在不像是在对自己亲如兄弟的至交。
会有人,在自己的故友死后,以指去抚摸触碰画像上亡者的容颜吗?
赵珩垂眸, 长睫轻轻压着, 神情说不上伤感,面上极宁静,几分怅然与豁朗交织。
是一种自然的、习以为常的, 外人无法插-入的亲密。
注视着赵珩的视线越来越暗。
就如同上一世,崔平宁之于赵珩, 齐国贵胄虽不似燕国那般恪守礼法,可亦身份分明,崔平宁纵是公子好友,依旧是臣下,却,日日跟在赵珩左右。
甚至在赵珩受伤时,直接扯开赵珩的衣袍!
目光黏在指尖,滞重而阴冷。
赵珩猛地回头。
瞬时,一切消失不见。
赵珩扬唇,大步向外走去,推门而出。
韩霄源在外垂首等候,见赵珩出来,快步去迎,“公子。”
赵珩点了下头,对崔抚仙的近侍笑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一声,我今日已尽兴,便不多留了。”
这是不要崔抚仙来送的意思。
一来一回又要折腾不少时辰,他无事,倒不如令崔抚仙多看看学子的诗文。
不过,赵珩心道:此举到底不公,无非是应对世族把持科举的,无可奈何的权宜之法而已。
心绪流转。
近侍连声道:“是,是。”
恭恭敬敬地送赵珩出府。
待上马车,韩霄源轻声道:“陛下,池公子方才托人来说,请见您一面。”
“见朕?”赵珩以为池小苑要问案情,很有几分疑惑,“你没同他说,明远有官员正在清查,他兄长不日就会被放出?”
且池林已从刑部大牢被送到大理寺,为防止有人灭口,有护卫日夜看护,比在张氏树大根深的明远还安全不少。
“回陛下,这些话奴婢俱告诉池公子了,池公子感激非常,深觉无以回报陛下,”韩霄源顿了顿,犹豫着开口,“所以才欲求见天颜。”
赵珩虽接手了这烂摊子,却不是什么事都要管——其中就包括情债。
况且听池小苑和韩霄源的意思,乃是皇帝对池小苑见色起意,只是还未来得及用强,但多有纠缠。
池小苑不胜其扰,出去躲了数月,若非兄长出事,他也不会来求皇帝。
现下诸事业已办妥,池林安然无恙,且马上就要出狱,以池小苑对皇帝的厌恶,该避之不及才对。
赵珩懒得探究为何短短几十日就让池小苑心意大变,“告诉他,他兄长无恙关乎国法,而非人情,他不欠朕,无需想着如何报偿。”
韩霄源道:“是。”
即便知道陛下性情不同以往,依旧有些纳罕。
当日池小苑执意不肯,陛下不愿意罢手,而今池小苑甘愿侍奉,陛下却兴致全无。
韩霄源自小就净身入宫,对情事可谓一窍不通,只觉人心古怪,倘唾手可得,反倒不屑一顾了。
犹豫了下,又说:“只是,奴婢等发现,似还有人盯着池公子。”
赵珩漫不经心地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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