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感慨金玉其外,又让人不由得放心。
毕竟,供养一个尊贵且无用的小王子需要靡费多少呢?
赵珏看向昏昏欲睡的赵珩。
轻透的日光下,少年人白净的面容微微泛红,于男子身上纤长浓密的眼睫恹恹地下垂着, 只泄出了丁点亮光,随着他摇摇晃晃的动作轻闪着,像只餍足的小豹子。
明明容貌已极靡艳, 偏偏还不知收敛, 发冠要用紫金,灿灿生辉,一室华光, 锦袍是惹眼的银红,肩头到右胸口又绣了一条狰狞的墨龙, 龙目怒睁,栩栩如生,直直地注视着赵珏的方向。
赵珩困得下巴颏一点一点。
龙头与人面相映,愈显人面靡艳,绣龙睥睨,二者若即若离,却仿佛下一刻,少年人就要将脸贴到龙身上似的。
赵珏微微皱了下眉,只觉他这个弟弟穿锦袍虽然好看,但未免太张扬了。
心中稍有不满,赵珏唤他的语气却很温和,“阿珩,阿珩。”
赵珩掀开眼皮,含混唤了声,“二哥。”
这么多年了,他官话说得还不好,黏黏糊糊的,一句简简单单的二哥也能让他叫得七扭八歪。
赵珏见他不起,道:“先生来了。”
“哪个先生?”赵珩不为所动。
赵珏淡淡道:“白岳白先生。”
话音未落,果然见方才困得都要昏过去了的赵珩霍地坐直,伸手使劲揉了两下自己的脸,睁开眼,“哪呢?”
赵珏看得好笑,“刚走了。因见你睡得香甜,白先生不忍打扰。”
赵珩闻言如遭雷劈。
除了舅舅谋反拿他做人质,还有当时招魂取了一截指骨外,赵珩前半生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唯一个白先生,面善心狠,明明是个文官,一尺厚的板子却能舞得虎虎生风。
凡赵珩犯错,白先生知道他口齿伶俐,不要他辩解,一律让他自己捏着手腕来领板子,躲一下加五下。
且只打左手。
不能耽误赵珩写字。
在手肿了好好了肿数次,且赵祈一点都不向着他后,赵珩终于学会了听话。
至少看上去听话。
低眉顺眼,绝不顶嘴——但敢逃课。
鉴于上次白先生被他气得拂袖而去后,赵祈让他跪着把先生请回来,赵珩这几日方消停了好些。
他膝上的伤现在还没好呢!
白先生在屋里读书,他在阶下跪着。
读书声不停,赵珩亦不起来。
待读完一卷,白岳正要换书,却听屋外惊雷骤起。
大雨瞬间如注。
白岳忍了一息,见那破孩子还在地上跪着,怒斥道:“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滚进来!”
赵珩闻言得意地扬了扬唇,大雨浇得他睁不开眼,却还朝先生的方向露出个笑。
其意无非是:你先开口唤我,你输了。
见老师视线冰冷,赵珩忙不迭地滚进来了。
房内静心凝神的沉香味遭他身上的水汽冲淡了不少。
白岳不知从哪扯了块巾帕从头把赵珩的脸盖住,“擦擦。”
赵珩在外面跪着时倒不觉得冷,乍然进入室内,反而打了两个哆嗦。
白岳深深皱眉,起身去倒了杯热茶,咣当一声扔到赵珩面前。
赵珩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面上可怜巴巴,眸光却闪着得意的笑,“先生,我没手。”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便是要他这个先生把茶端到嘴边。
话音未落巾帕便被从头顶提起,连带着赵珩几缕头发都被裹在里面,白岳垂眼,俯视着赵珩,“小公子,别得寸进尺。”
赵珩仰面,笑眯眯地说:“学生怎么敢在先生面前得寸进尺,前几日您走了君上气得差点把我吊起来打,今日若再放肆,还不知该怎么善了呢。”
白岳也笑,“小公子向来是不记打的。”
这话就明晃晃说他是狗了。
少年人定力不足,忍了片刻,没忍住,嗤笑了声,一把扯过白岳手中的巾帕,“先生,我不喜欢您,您也厌烦我,不若您大发慈悲,明日给君上上疏,就说,我顽劣不堪,难以造就,”几缕头发在二人的动作中被绷得极紧,“给我另换他人为师如何?”
长发被赵珩扯得欲断。
白岳皱眉,松开手。
赵珩毫无防备,被巾帕盖了一头一脸。
旋即一只手便覆盖了他的头顶,隔着巾帕狠狠揉了揉,“绝、无、可、能。”
赵珩拼命从巾帕和头发中扒出了一双眼睛,“为何?你我何必互相折磨?”
也只有在这时,他看起来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赵氏的小公子早慧,自有一套道理,他若不服,旁人便是搬出了圣人之言他也不屑听一个字,性格跳脱恣意,偏偏赵祈给他选了个最刻板不知变通的先生。
可很显然,除了这位白先生,再无别人能压得住赵珩顽劣的性子,其他先生大多惮于赵珩的身份与赵祈的宠爱,不敢管教。
白岳起先也对这位身上有一半异族血脉的公子颇不以为意,赵珩顽劣厌学,赵祈又舍不得管教,以至于赵珩十五岁了,还只通北澄文字,连刚开蒙的娃娃都比他强些。
虽无轻视之心,但并未尽力,只打算过半年便请辞了事。
但眼下见赵珩这么不愿意,白岳反而生出了点强人所难的恶趣味。
只当,对赵珩的走神逃课顶嘴的礼尚往来。
白岳轻笑,回答,“小公子英睿□□,尊师重道,知礼守制,能教小公子,乃是鄙人的荣幸,你放心,为师尚存一日,绝不会让小公子叫旁人先生。”
赵珩被他揉得炸毛,“你……!”
“不许同先生这么说话。”
白岳脸上的笑容顷刻间烟消云散,语气瞬时沉了下来。
赵珩猝不及防,被哽了一下,竟真的无言片刻。
白岳看他难得乖顺,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赵珩忙道:“你去哪?”
“‘你’是谁?”白岳头也不回地问。
赵珩生怕他被气得去告状,不愿再被自己爹骂一次,他到底年岁尚轻,还没修炼成日后刀枪不入的脸皮,心不甘情不愿唤道:“先生去哪?”
白岳心情稍霁,“去给你找药。”
赵珩端起茶,闻言立刻道:“不必,我不疼。”
说不疼是假的,他不是铜皮铁骨,跪了好几个时辰,此刻已经快感受不到腿的存在了。
他还以为白岳会再为难他一会,谁料白岳居然要去给他取药。
而立之年的男子生着张清峻冷漠的脸,表情向来不多,不管是笑还是怒都很清浅,活像截木头板。
“回去让君上看见你身上的伤,疑心我对你动了手,”白岳哼笑了声,“一怒之下再诛为师的九族可如何是好?”
赵珩道:“我爹不会的,更何况先生你祖母不是位公主吗,诛九族就杀到自家人啦。”
白岳听他又腻着腔调说话,蹙眉道:“把舌头捋直,不成体统。”
赵珩闻言刚对白岳升起的那点好感立刻烟消云散,“我捋直啦捋直啦捋直啦,你要是从小长在北澄你官话说的还不如我呢!”
他不知道这些齐国人都什么毛病,总愿意拿他出身北澄说事,明里暗里道北澄苦寒鄙俗。
出身北澄怎么了,不都一个脑袋两条腿,更何况当年戎鄞是齐国君上亲自去求娶的,他们怎么不敢和赵祈说北澄人都粗俗无礼呢?
白岳拿药的手一顿。
他转身。
赵珩披着洁白的巾帕,神情不满且戒备地看着他,“你又要做什么?”
“谁?”
“你。”赵珩硬邦邦地说。
话音未落,白岳向前走了几步,至赵珩面前,方停下来。
少年线条姣好的下颌桀骜地扬起。
白岳道:“伸手。”
赵珩刚才被白先生一番似有似无的轻蔑弄得满腹火气,“不……”
还未说完,头顶便被搁了个药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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