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句话说完,赵珩总要询问般地抬眼看姬循雅,仿佛在询问自己是否说明白了。
若不称帝,姬循雅心道, 以赵珩筹谋时的耐性细致,做先生也该强过旁人千万分。
军国大事祭祀后已召集群臣议论过一番,至散朝, 又前后命崔抚仙、兵部尚书、户部尚书议事, 至天色浓黑,二人方有了会独处的时机。
这几日二人皆忙于国事,皇帝调配军械钱粮以备战事, 姬循雅则全权负责军务,这点独处的时间就更显可贵。
姬循雅视线随着赵珩的动作移动, 越看唇角弯得越厉害。
虽则方才赵珩也单独宣召了旁人,但毕竟同赵珩一道用晚膳的只有他一人。
他的心情本因为这独一无二的殊荣大好,思绪转动,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赵旻是赵珩一手养大的,储君受尽帝王宠爱栽培,单独训导教诲的时候不知有多少。
恐怕早已习以为常了。
太宗本纪中有则记事,便是赵旻在赵珩死后回忆起父皇对他的养育教导,当着臣子的面都忍不住潸然泪下,原话道:“先君待朕眷爱疼惜,虽遍观史册而不得见。”
赵珩原本以为姬循雅不言不语是在考虑人选,耐心等了片刻,却见姬将军上扬的唇角都耷拉了下来,面色仿佛有人拖欠他军饷似的难看。
虽则看不见,但赵珩总觉得姬循雅身旁此刻笼罩着一层阴森森的黑气。
赵珩疑惑道:“将军?”
眷爱疼惜眷爱疼惜眷爱疼惜……
姬循雅衣袖下手指悄然攥紧了,连自己都尚未察觉。
这表情不像在参详押运官,倒似他亲眼看见有人将姬氏已经变成灰的列祖列宗救活了过来。
赵珩忍不住又唤了声:“将军。”
虽遍观史书所未有所有未有……!
反观他,与赵珩纠缠了半世也不过落得夙敌这样平平无奇的后世评价。
赵珩终于忍不住,扬声道:“循雅。”
姬循雅回魂了似的扭头,道:“陛下,您果真极看重赵旻。”
这话不能说是有头有尾,只能说和赵珩方才讲的毫不相关。
皇帝陛下意识到姬循雅在走神,只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咣地一拍桌案,“姬景宣!”
他力气不算大,至少不如上一世能将十几斤的刀用得得心应手,翩若游龙,却还是震得桌案一阵乱抖。
赵珩虽不是计较的人,但上一世还从未有人敢在他谈公事时有这些混账念头,性格放肆无拘如伽檀,又是同赵珩沾亲带故的青梅竹马,旁听赵珩与大臣谈国事时都是满面肃然。
姬循雅见赵珩眼皮都有些发红,不由得心念微动,忽地很想凑上前去,以唇碰碰那处皮肤,是不是被气得发烫。
但他没动。
皇帝陛下余威犹在,此刻上前赵珩非但不会给他两耳光,只会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令他退下。
之后想必也不用再进来了。
姬循雅立时道:“陛下,臣有几个人选,不若等下写成折子,请陛下参详。”
听他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赵珩面色稍霁。
姬循雅又道:“并州与屏婺关相距不远,现下是麦熟时节,或该令并州守加强防备,以免遭贼军抢收粮食。”
赵珩点点头,脸色肉眼可见比方才好上太多。
“臣先前赠了陛下一把小刀,不知陛下可还记得,现下军中精锐皆配由此法锻造的兵刃,比寻常刀刃更锋利,又不易折断,”姬循雅自桌下伸出手,慢慢覆住了赵珩的手背,“若陛下愿意,臣恳请陛下屈尊,明日同臣一道去看看改良兵刃齐备后的效果战力。”
“大军将出,诸事繁杂,”赵珩摇头,“不必如此。军士用这样的神兵利刃征战杀敌,自可显现效用。”
虽是拒绝,但没挣开姬循雅的手。
姬循雅慢条斯理地得寸进尺,将五指根根插-入指缝,待皇帝反应过来,已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严丝合缝,骨肉贴合。
这样的亲密令姬循雅满足。
又,没那么满足。
肌肤相贴滋长了妄念,让他想靠进些,再靠进些。
姬循雅低眉顺眼道:“臣方才想起旧事,心酸难言,才在君前失态,请陛下降罪。”
长睫低垂,却还悄然抬眼去看赵珩,又小心,又可怜。
赵珩无言了一会,勉强找出一个理由,“出兵在即,岂有岂可处罚大将之理?”
姬循雅闻言倏然抬眼,“陛下的意思是,若非将出兵,臣就要被按律法处置了。”
姬将军恐怕这辈子都学不会何为适可而止,赵珩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一把捏起姬循雅的下颌,道:“朕倒是想现在就治你的罪,奈何查遍律法,装傻充愣也算不得大错。”
姬将军以退为进,闻言低了头,再不言语。
因这个惺惺作态的模样,眼睫就显得格外长,睫毛尖黝黑得几乎泛起了点鸦青,小刷子似的,一颤一颤地蹭人心尖。
长睫下,漆黑的眼眸也无甚光彩,明明是双气势迫人的眼睛,偏生叫赵珩看出了星点委屈。
有,但又不多,是主人压制着,又刻意流露出的那点。
配上他清丽绝俗的脸,眸光潋滟,原本十分火气,也能叫皇帝生生降下去九分。
赵珩:“……”
他能和姬循雅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全靠姬循雅这张脸撑着。
尤其是在姬循雅学会装可怜后,于帝王更是攻无不克。
赵珩捏他脸的手不由得松了送,“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提起了太子?”
即便赵旻已作古多年的太宗皇帝,在赵珩口中,依旧是太子。
那个备受他喜欢疼爱的太子。
姬循雅眸光中有晦暗一闪而逝。
他掩藏的极巧妙,没让赵珩看出分毫端倪。
姬循雅柔声道:“臣出身微贱,朝野所共知,”他说的是英王的那封讨贼檄文,一面说,手一面往赵珩袖内伸,“本无福侍君,幸而陛下垂怜,得以侍奉左右,臣能侍君,已是陛下如天之恩,怎敢再奢求其他,故而臣心虽悲戚……”
美人乞怜的确令人神魂颠倒,但如果这美人满身煞气,能徒手将成年男子的脖子扭断就大不一样了。
赵珩示意他停,“你有话直说。”
姬循雅乌黑的眼睛盯着赵珩,“陛下缘何对赵……太子那般优容宠爱?”
赵珩简直莫名其妙,“废话,你都说他是太子了。”
他儿子他不宠爱,让他去宠爱谁?
姬循雅幽幽地望着他,道:“敢问陛下,何为你对太子眷爱疼惜,遍观史书而不得见?”
赵珩自醒来后自己和太子那朝的史书除了大事几乎不看,乍然听到这话,被腻歪得头皮发麻,心道太子什么时候学得这样腻人了。
见姬循雅目光愈发凄楚,可怜中又藏着一丝凌厉,无奈道:“一个孩子说的话你也要计较。”
姬循雅冷笑道:“寻常孩子的话臣自然不会计较,只太子身份尊贵,又是陛下最最心爱的皇后所出,臣想视而不见,奈何徒劳无功。”
赵珩方品出一丝怪异。
原来是为这个。
赵珩张口,本想直接告诉姬循雅哪里有什么皇后,只战事在即,这话甫一出口,却像是哄姬循雅的谎话。
不若之后寻个合适时机,他再详细道来也不迟。
赵珩静默一息,抬手将姬循雅揽入怀中。
俩人身形有些差距,幸而姬循雅愿意配合,武将身量高大精悍,却顺从地将将头贴在赵珩心口。
赵珩动作顿了顿。
他本意是揽一揽姬循雅的肩膀就算了,是个纯然的,表达亲近,却与情爱无关的姿势。
谁料姬将军顺势将脸贴上了他的胸口。
胸口随着赵珩的呼吸平缓起伏。
一下,又一下。
近在咫尺的,是心跳声。
姬循雅忍不住离得更近些。
这样近,赵珩却对他毫不设防。
只要他愿意,现在就能将一把利刃插入赵珩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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