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局若此,只要他仍大权在握,赵珩无论甘心与否,都要,主动向他低头。
片刻后,他轻轻移开手。
此时。
北宫,兴安殿。
群臣立于殿内,面色忐忑者有,薄怒不掩者有,神情淡漠者有。
千百人同在兴安殿,纵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却能时时听到窃窃私语声。
“陛下与……与将军怎么还未入宫?”
“或在冯尚书那耽搁了些时辰。”
语毕,有人冷笑了声。
圣驾回京,本就要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出城迎接,但姬循雅与皇帝同行,又无先后之分,令众臣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经群臣商议,最终由代相崔抚仙决断,仍出城迎接,至陛下到城外,再请陛下移驾,乘他们带来的车马入城,与姬循雅分开,各自回宫。
本欲如此,不料今夜还未至丑时,冯延年就领着一干朝臣出城相迎,并备好前去迎接官员的名册与诸多重礼。
消息传回城中,群臣哗然,不得已齐聚官署。
时,东方将明。
崔抚仙上步于前,朝众人道:“事发突然,不知诸公有何打算?”
“冯延年无耻!”一年岁尚轻的官员愤慨道:“屈尊谄媚国贼,非似人臣,倒如家奴,嘶……”话未说完,便觉膝间一疼,他猛地回头,见亲爹看着自己,哑然几息,委屈地叫了声,“爹。”
“这没你爹。”对方面无表情地说。
崔抚仙见状摇头一笑,“小周大人中心可鉴,不过一时心急失言,老大人何必动怒。”
现下能笑出来的不错,敢笑的就更少,只是此刻无人能指责崔抚仙面上的笑意,一则自圣驾南下已来,朝廷事务一直由崔抚仙操持经办,勉强稳住京城,不至于生乱,二来崔大人俊秀的脸上苦意甚浓,不笑,大约只能嚎啕大哭了。
此人朝崔抚仙拱拱手,不语。
冷风徐徐,吹得诸人不止身上冷,更有种前途未卜,家国将倾的彻骨寒意。
有人道:“请崔相见教。”
崔抚仙客客气气道:“不敢。私以为,而今我等再出城去,无论拜与不拜,皆有失官体,更见辱于陛下。”见众人微微颔首,似有赞同之意,方继续说:“宫中一百二十殿,以兴安殿离陛下入宫的太和门最近,消息往来便利,且占地甚广,能容纳千人,不妨在此等候,待陛下入城,我等在太和门内迎接。”
众臣面面相觑,思来想去,最终齐声道:“下官等敬听崔相安排。”
“崔相,崔相。”
崔抚仙回神。
透亮的阳光射入殿内,崔抚仙不适地眯了下眼,“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崔相,巳时二刻了。”
话音刚落,就有太监疾步跑来,“大人,诸位大人——”
众人一齐向他的方向看去。
“陛下已入城,约再有一个时辰,即至太和门!”
崔抚仙抻了抻衣袖,朝众人笑道:“请吧,诸位大人。”
“崔相请。”
“请。”
……
帝王仪仗由远及近,不断在群臣眼眸中放大。
崔抚仙远眺,看清引驾之人后,挑了挑下眉头——是,姬循雅?
众臣亦已看见姬循雅在前,惊疑不定地对视,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的神色。
至太和门,姬循雅勒马。
玉辂在其后缓缓停下。
姬将军满身冷意肃杀,看起来好像刚刚去杀了几个人回来,有朝臣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在撞上同僚后才骤地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
姬循雅下马。
众目睽睽下,姬将军上前,一手撩开玉辂的薄帘,一手向车内伸去。
群臣大愕。
姬循雅这是,要扶陛下下车?
说不出是耻辱荒唐,还是二者交织,在场众人面色皆不太好看。
旋即,姬循雅的手被车内人扶住。
此人握住姬循雅的手,顺势下车。
群臣不敢直视天颜,赵珩甫一落地,便欲下拜。
“陛,”
赵珩摆摆手,示意群臣不必下跪。
“朕久在陪都,不理朝政,眼下国事堆积如山,”赵珩微笑道,任谁都看不出刚刚他被气得杀气四溢,几要提刀砍人,“事从权宜,这些繁杂大礼,便尽数省去吧。”
这是,群臣面对皇帝不必下跪的意思?
众臣仿佛被雷劈过一般,惊愕地看着皇帝。
既然面对皇帝不需跪拜见礼,面对姬循雅就更无需跪迎。
皇帝登基已五载,群臣还是第一次知道皇帝竟有如此善解人意的一面,一时间竟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当日李元贞生出的想法,便是,服毒难道真能令人性情大变?
心中惴惴,不可言说。
姬循雅面色未变,唇角的弧度反而越来越大。
眼中,却无丁点笑意。
“臣等,”幸而崔抚仙及时反应过来,他一开口,众臣即随之出声,“多谢陛下体恤。”
赵珩笑,把手随意从姬循雅手中一抽。
“卿,”他看得出崔抚仙是众臣之首,却不知如何称呼。
崔抚仙如何看不出皇帝的意思,当即道:“臣崔抚仙,携百官迎奉陛下、”看了眼淡笑的姬循雅,“将军,陛下万年。”
“陛下万年——”众臣齐声道。
赵珩无言一息,顺手将作揖礼的崔抚仙拉过,自然地握住崔相的手腕,“而今在何处议事?”
崔抚仙眉眼峬峭,英姿挺秀,言谈举止间,很有几分疏阔文气,却不显高不可攀,反而令人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感。
姬循雅看着两人皮肤相接处,眸光微沉。
崔抚仙只觉脊背上凉意阵阵,略略偏头,见姬将军站在二人三步之外,神情晦暗难明。
果然,姬循雅想,就该让赵珩这辈子都见不到别人!
崔抚仙被皇帝乍然亲近的举止弄得有些慌乱,方才还镇定自若的文官之首耳后悄然爬上一缕红,“议政仍在瑶光宫,但若情势紧急,兴安殿就在前方。”
赵珩点头,“宗正何在?”
崔抚仙面露尴尬,低声道:“宗正,方才在城外。”
那便是在跪拜的人群中了。
赵珩唇角微扬。
在场诸臣,或许未必想染皇帝依旧承继大统,但绝不会对姬循雅改朝换代坐视不理。
他偏头,见姬循雅站在原地,正在命令手下掌事接管京中防卫。
可惜。
赵珩想。
先前那支禁军业已散落,他现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姬循雅控制整个王城。
他根本,无人可用。
但很快,这种局面就会改变。
大约事前早有准备,姬循雅吩咐得很快,待赵珩踏入兴安殿,姬循雅亦紧随其后。
群臣齐聚。
崔抚仙不敢同皇帝一道居上,只站在群臣之首,不料姬循雅拾级而上,立于龙椅之侧。
满身银甲熠熠生辉,在群臣心中,却如一团阴霾,挥之不去。
何其僭越嚣张!
赵珩余光往姬循雅的方向一瞥。
后者扬唇,给了赵珩一个分外好看的微笑。
无论赵珩身边有多少人,有资格与他并立的,却唯有自己。
这样的特例,已经足够心满意足,头晕目眩了。
然而,不够。
姬循雅目光如有实质地自上而下,在赵珩身上游走。
那种焦渴,愈演愈烈。
赵珩长叹一声。
殿中骤然寂静。
皇帝开口:“朕赵启,受命于天,承继大统,本该忧国恤民,内使万姓安乐,于外拓土开疆,克绍箕裘,继我太祖、武宗余烈……”
赵珩说得不急不缓,力图令群臣听清每一个字。
群臣面色惊变。
陛下这是何意?!
姬循雅垂首,看向赵珩。
帝王却毫不分神,仿佛身边根本没有姬循雅的存在。
上一篇:朕怀了谁的崽
下一篇:在青楼捡到江湖死对头后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