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低头看菜,觉得今日的午膳很不如何,令人无甚胃口。
侍人道:“是燕朗,燕大人。”
赵珩道:“让他过来。”
“是。”
程玉写道:陛下很想念小燕大人?
赵珩却不答,将方才未尽之言说完,因为程玉又给他盛了一碗汤,半刻过去了,程玉除了服侍他,只喝了两口茶,“玉卿如此关怀朕,为何不直接喂朕?”
程玉停了停,道:陛下,此与礼不合。
要是合乎礼法你还真喂吗?
赵珩哽了哽,有气无力道:“不必再管……”
话未说完,一光滑的东西抵上嘴唇。
赵珩下意识咬住,吞了下去。
是虾。
与此同时,脚步声来到面前。
在看清殿内场景后,燕朗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为什么将军会喂陛下用菜,为什么陛下毫无顾忌地吃下去,为什么,他此刻没眼色地过来了!
他只是听闻陛下已经睡醒,来潜元宫传达将军之命而已。
见程玉偏头看他,燕朗绝望地闭了闭眼。
他真不是故意的!
赵珩毫无防备地吃了程玉喂的菜,有些惊异地“看”了眼他,但燕朗在这,皇帝没有多说的打算,只笑道:“燕卿,将军有何安排?”
燕朗顶着程玉毫无波澜的目光,立刻道:“将军待陛下一片赤诚,臣等不敢提安排二字。”他看了眼程玉的表情,继续说:“因先前宵小蛊惑陛下,令龙体受损,以致谣言四起,说,说将军谋害陛下。正好万寿节将至,将军请开宫宴,望陛下允准,亲往宫宴,以安天下之心。”
话音刚落,赵珩欲要回答,又一块鱼肉送到了唇边。
软刺已被剃得干净,正好入口。
燕朗向来对将军深信不疑,此刻却忽地产生了自己入靖平军是上了贼船,并且这艘破船马上就要沉了的念头。
燕朗又闭了下眼。
是他劳累过度头晕眼花,看错了殿中情景。
定是他看错了!
第十九章
程玉喂鱼肉的距离掌握得十分恰到好处,既没有贴上赵珩的嘴唇,又足够他张嘴就能吃到。
赵珩启唇,刚要开口,就与唇边鱼肉相撞。
赵珩:“……”
燕朗立刻低头看地,越看越觉得潜元宫铺的黑金石砖实在好看,古朴大气,底蕴十足,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赵珩按住了程玉持筷的手,轻轻往外一推,笑道:“姬将军稳妥慎重,朕甚是放心,既然将军已有打算,朕怎会不准?”
程玉默默将鱼肉搁在瓷碟中。
难道刺没挑干净?他想。
燕朗刚抬头就看见自家将军给陛下夹菜,还被陛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嘴里苦得如同吃了黄连一般,又立刻垂首,专注盯着地面,恨不得与砖石融为一体,“臣回去禀报将军。”
赵珩道:“燕卿,将军欲将宫宴定在哪一日?”
“回陛下,是本月十四,正在十日之后。”
“何地?”
燕朗干巴巴地说:“回陛下,将军属意太极宫。”
太极宫是议政所在,可容纳数千人的大殿,赵珩点点头,“朕身体不便,诸事听命将军即可。”他微微偏头,好像面向着燕朗,又似乎在看程玉,“燕卿,小燕卿呢?”
“咔。”
玉著与瓷碟相撞。
燕朗一震,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程玉。
后者神情冷漠地又夹了一块鱼肉,正极精细地将刺剔了,因为过于专注,筷子不小心撞上了瓷碟。
燕朗喉结艰难地滚动,涩然回答:“请陛下恕罪,燕靖思尚有要务,这几日都不能回潜元宫。”
程玉抬眼。
何为,回,潜元宫?
燕朗只觉背上愈冷。
赵珩一笑,“朕都知道了,燕卿还有别的事吗?”
燕朗如获大赦,忙道:“臣无事,臣无事,陛下,容臣告退。”
赵珩颔首。
燕朗见礼后快步退出潜元宫。
赵珩啧了声,奇道:“玉卿在时,无论是谁都不愿意在朕面前多留。你与诸位同僚的关系很不好吗?”
程玉似对赵珩方才推开他的举动不满,这次面无表情地将剔好的鱼肉放到赵珩的碟中。
他没回答,见赵珩的茶杯空了,又面若冰霜地给赵珩倒了杯茶。
赵珩叹为观止,程玉总能给他一种此人疯子和贤德侍从来回切换的诡异跳跃感。
赵珩道:“玉卿?”
“程玉?”
“玉儿?”
他喊了几声,听不到程玉回答,唇角一扬,偏身,干脆利落地夺了程玉的筷子。
程玉毫无防备,被半瞎的陛下夺了筷子,他做不出和赵珩争抢这种小玩意的丢人事,便垂眼,静静看着自己空空的手。
赵珩自然地将筷子上的流沙糯团咬了下来,他贪心,一口进嘴,糯米团软黏粘牙,他一时咽不下去,右颊被点心顶起了个小鼓起。
赵珩弯了眼,含含糊糊地笑道:“多谢玉——”他有意逗人玩,语调刻意拖得长,声音却轻得只剩气音,几乎听不清,“郎。”
程玉陡然抬眼,神色更冷。
赵珩好歹做了十几年皇帝,未称帝前亦是贵不可言的王侯之子,怎么为人轻佻至此!
先前信口许诺教燕靖思学字,如今又唤一仆从为郎君,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分寸。
神清骨秀的青年人死死地盯着皇帝,清亮的眼眸被气得都蒙上了层血丝。
赵珩慢悠悠地将糯团咽了下去,端过方才程玉给他倒的茶,一饮而尽。
他觉察得到程玉不高兴,可他既不知道为何,也无意探究原因,笑眯眯地说:“气大伤身,你现在年轻,不觉得有恙,日后老了,都要找回来。”
程玉不理。
赵珩还是很高兴的样子,“你要气便气吧,朕还没见过被气死的人,朕很好奇。”
程玉不语。
赵珩说完话,继续兴致不减地去用膳。
好像天塌了都影响不了他吃饭的心情。
一道菜摆得太远,赵珩抬手夹不到,筷子一转,欲换道菜。
程玉起身,将菜端到赵珩面前。
他本欲重重放下,转念想到此举既失礼而且让赵珩看笑话,遂慢慢放下。
赵珩持筷的手顿住,旋即手腕一转,去夹程玉端来的菜,笑道:“多谢。”
程玉没有反应。
菜色偏甜,浇汁上仿佛掺了花蜜,赵珩开怀地眯了眯眼。
他高兴时说话就比平常好听,看在今日膳食更好吃的份上,略略低下头,朝程玉笑道:“真生气了?”
程玉冷笑,在赵珩手背上写道:奴不敢。
笔势不加掩藏,杀气四溢。
赵珩挑眉,软声道:“你不爱听,朕以后不这样叫你便是了,何以为这点小事同朕生气?”他顺手拉了拉程玉的衣袖,“玉卿?”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赵珩低低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对外面的侍人道:“收了吧。”
反正他已经吃完了。
程玉欲拉回袖子的手停了停。
“朕在潜元宫中养病,素日相处的唯玉卿一人,”隔着药绸,程玉看不清赵珩的眼神,却听得他语含落寞,“若是玉卿再不理朕,朕当真算是孤家寡人了。”
装模作样。程玉想。
但见赵珩抿着唇,好像真得很难过,很低落的样子。
无论赵珩是不是在惺惺作态,赵珩都会因为他情绪的变化而做出不同的应对。他想。
仿佛,当真掌握、控制了皇帝。
怎么不让他满足?
程玉心情稍霁。
便答道:陛下言重了,陛下坐拥天下,四海宾服,怎么会是孤家寡人?
赵珩牙疼似地哼了声,“玉卿,好会说话。”
程玉唇角扬了下,又写:陛下不再用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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