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她们班主任跟我说是件小事,说班里有个人丢了钱,那人怀疑是小姑娘偷的,因为就她一年四季都穿着校服,家里一定很穷……但是后来在班主任的调解之下,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纪知声:“那位班主任怎么调解的?”
“呃……”小刘挠挠头,“因为没有监控嘛,肯定就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但是他们班好像有不少人都觉得是小姑娘偷的……这种事确实说不清楚。”
“哎,小姑娘的父亲已经知道了,现在跟着兄弟们找人呢,老大个汉子,哭的像个老水牛。”
“嗯,”纪知声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吐出口气,垂眸道:“你先出去一下,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小刘飞快出去了,将车门关的死死的。
纪知声将车灯全灭了,把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里。
手里资料和他自己得知的零碎消息,在他脑海里慢慢整合成一条条完成的信息。
校园暴力,内向,离异,偷钱,无助……
抑郁。
像是无数双看不见的手,缓缓扯住纪知声的身体,将他慢慢的往下拉,一点点的,没有丝毫缝隙的将他裹住,溺水般的窒息感再次席卷而来。
模模糊糊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水墙,漫过耳畔。
隔着水墙,纪知声微笑着,对着另一端漂浮在水里的女孩伸出手。
……
“就是她偷的还不承认……”
“对啊,一身穷酸味,班里除了她还有谁这么穷啊……”
窃窃私语声像是一条条恶毒的幼蛇,看着弱不禁风,但一样钻进人耳里,流出粘稠的毒液。
感觉到了吗,我很疼。
“好了都别吵了,小青家里困难,上次在运动会,长跑,还给班里夺了个冠军回来……”
班主任斥责的声音落在班里同学的耳朵里,就像是变相承认是我偷的一样。他们看着我的视线带着高高在上的鄙夷和怜悯。
“行了!你也不看看你学费有多贵吗?!你爸爸养家这么辛苦,开塔吊啊,玩命的家伙!这点钱足够你花了,平时省一点,还要给你弟弟买房子呢!”
地上落着继母给我的钱,我低头站在门边,一点点捡了起来。
我有抑郁症,情绪经常性的持续低落,会突然失控崩溃大哭,哭几分钟会平静一些,甚至可以自己去抽张纸,然后再哭……
只有父亲。
只有父亲还重视我。
只有他会信任我。
我真的没偷钱。
真的没……
……
纪知声倏地睁开了眼,他弯腰,额头抵在方向盘上,猛地喘息了几声,才从那种窒息感里回过神来。
他漠然的擦了擦眼角的泪,将心里潮水般汹涌的绝望压下去,抬手落下了车窗的门,外面的雨刮了进来。
他哑声对等在外面的小刘说:“……派人去她爸爸平常去的工地,她很可能在那里。”
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会下意识的想要得到庇护和相信。她会去找她信任的人,也就是她父亲所在的地方。
周青的父亲是工地的塔吊师傅,在三四十米的高空工作。
工地里有的塔吊没有电梯,施工电梯也不是每次都能轮上。所以就经常要在还没建好的高楼里爬十六楼,再跨过顶楼的钢筋水泥,踩在紧挨着塔吊的三四十米高楼边缘,再往上爬五六米,才能到控制室。
今天下午下雨,工地提前结束,若是周青上午的时候真的去了工地,那肯定不知道她父亲其实已经回来了。
很快有人去调通往工地旁边的监控录像,下午一点半左右的时候,周青确实是往工地的方向去了。
但是按理说,她发现工地没人,就该回来的……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警车红蓝的灯光穿梭在雨幕里,排成一列在公路上穿行,警笛声传出去老远。
纪知声和席矜还没有汇合,但是他们都在往工地的方向赶去。
掌心划出来的两道伤口,因为过度用力有点隐隐作痛,纪知声闭眼仰在副驾驶,摩挲着掌心的纱布,浑身一阵阵发冷,额头却越来越热。
他喝了口凉水醒醒神,看向开车的小刘。
“……还有多久到?”
小刘:“两三分钟,您可真的神了,警局在往工地去的转弯大马路那里,查到了周青最后出现的地方,发现就是工地附近。”
纪知声没说话。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的时间,现在已经快十点半了。
虽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搜集了足够的信息,但是这个时间还是有点晚。
他们算是来的晚的一批人。
等到了之后,工地里已经进了不少警局的兄弟。按理说工地的各个物件都要有人定期检查,但是鸥远区向来缺少投资,这里资金一直缺乏,甚至连老旧坏掉的监控都没有换。
工人工资低,松散,这种情况平时看着貌似是件小事,但是关键时候却成了致命的东西。
纪知声披着透明的雨衣站在工地里,握着手电往里走,其实这种天气穿什么都没用,雨水很快灌进衣服里,衣服冰冰凉凉的贴在身上。
偶尔传来几声警犬的叫声。
手电筒凌乱的光照着这里,高高低低的叫喊声。
“纪知声!”
席矜带着喘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纪知声一下回神,他转过身去,刚好看见席矜朝他跑过来。
“还真是你,”席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神情严肃,“你身上还有伤,不该出来的。”
纪知声看着他:“……我想找她。”
席矜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左手手腕,掌心缠着的纱布已经完全湿透了,被雨水浸湿的部分隐约能看见几分血迹。
他叹了口气:“会找到的,警局派了很多人过来,你现在这样说不准会感染的。”
纪知声没说话,他担心的不是警局的人不够,而是小姑娘的抑郁症。工地因为下雨提前结束,小姑娘在没有找到她父亲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不敢想象。
万一恰好抑郁症爆发。
在那种情绪的重压之下,他们找到的极有可能就是一具尸体。
但是如果她真的是T选定的人……T会选择一个不稳定爆炸的炸药包作为第六个骨节吗?尤其是这种根本无法控制的情况。
纪知声:“我没事。”
他不太在意的收回自己的手,甩了甩手背上的水珠。
席矜:“天色太黑了,还下着雨,工地很多地方还是比较危险的,要不然我们一起?”
他看着纪知声发白的唇色,有点担忧。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情绪有点不太对。
“还是分开找吧,”纪知声说,“这样快一点,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语罢他不给席矜说话的机会,转身离开,席矜本欲跟上,旁边却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脚步一顿,只好过去。
纪知声回头,见席矜走了,才吐出口气。他不久之前和周青共情,那种抑郁的状态似乎还残留在身体深处。
虽然没有和T完全共情之后的后遗症严重,但是这种情况按照往常,还是要等两三天才会完全消退。
23:10:53
已经翻了三分之二个工地,还是没有消息,随着雨越来越大,几只警犬基本已经没有用处了。
纪知声闷咳几下,呼出的气都带着几分灼烫,他揉了揉眉心,让自己大脑清醒一点。
种种指向表明,小姑娘就在这里才对,但是怎么就找不到……是他忽略了哪里么。
对小姑娘来说,最安全的地方是她父亲所在的工地,那这个范围是不是可以再缩小一点。她父亲的资料里显示,是个工地里开塔吊的师傅。
纪知声忽的一顿,眼中快速掠过一抹光。
他仰头往上看。
十几架三四十米高的塔吊起重机横亘在天空之下,宛如狰狞而沉默的怪物,有几架上面亮着塔吊转用灯,森白的冷光晕出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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