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岭西低低地笑,“是不是想杀了我,我还轮不到你去杀,等到镇骨取出来,我的命,是师尊的……”
他这个状态明显有些不对劲,顾眠凉眉间深深皱起,他问不出来自己想要的,只好用灵力加快灵舟的速度,将殷岭西困在一旁,全速赶往天衍宗。
天衍宗。
沉寂多年的寒域间再次被打开。
一鹤发童颜的长者捋捋自己的胡子,眼神清澈如水,他掐指一算,片刻后拧眉,叹道:“孽缘啊……”
随即一步踏出,身形顿时出现在苍梧峰冰冷的大殿前。
顾眠凉匆匆打开殿门,拱手行礼:“道深子师兄。”
道深子颔首:“带路。”
殿中只有庄呈、温初、海生平三人,他们一同行礼道:“师父!”
道深子闭关之前,交给了他们一件可以唤醒他的灵器,如今还是第一次动用。
海生平焦急道:“师父,阿拂他……”
“我都知道了,”道深子叹息道:“眠凉,你们先出去吧,这里留我一个就好了。”
庄呈还想说什么,却被顾眠凉拉住摇了摇头,他只好作罢。
苍梧峰大殿的门再次关上,庄呈站在大殿外叹了口气:“小师叔,我刚才是想和师父说一下师弟的情况。”
苍梧峰的雪终年不停,峰上开遍的桃花香伴着凛冽的冷风。
顾眠凉沉默片刻:“相信师兄,若是他也救不了阿拂,那就真的……”
他掌心攥紧,望向石阶上,跪在风雪中的黑衣男子。
落雪中,殷岭西的神情看的不真切,他肩上落了一层薄雪,化开又落上去,宛如一尊石像。
他在等着,等着被挖骨。
……
大殿内。
拂知安静的躺在床榻上。
道深子眉头却一点点皱起,嘴中极轻的咦了一声,并指在拂知胸前一招,一抹暗红的流光一闪而逝。
像一条极细的小虫。
第25章 这蛊虫,还你吧。
拂知醒来, 已经是半个月后。
他脸色仍旧十分苍白,慢慢的撑起身,抵唇咳了咳。
“醒了?”道深子悠悠然睁开眼, “睡了这么久,阿拂。”
拂知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随即神色一肃,强撑着下床行礼,被道深子拦下:“你我师徒二人,不必见外。”
拂知只好躺下, 抿抿唇:“师父, 您出关,是因为我?”
道深子嗯了一声, “最近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
拂知沉默不语。
道深子轻叹一声,一双睿智的眼睛望着的心脉, “你知不知道, 自己被下了欢情蛊?”
“……”
拂知愕然抬头。
良久,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脉,“……欢情蛊?”
道深子点头:“之前给你修复身体的时候, 我发现你心脉处有一股阴诡的波动, 顺手探了一下,你且看。”
他双指按在拂知手腕内侧,灵力徐徐引导, 不多时, 拂知就察觉自己心口有异样的蠕动, 一道绯色的流纹极缓地从心口移向他手腕的脉门。
冷白的皮肤下, 这道艳色的流纹极其显眼。
“这就是欢情蛊, 已经绝迹的七大蛊虫之一。”
“正常状态下成熟欢情蛊,是黑色的,但是这一只,是被催熟的状态,所以是妖异的红色。”
道深子看着神色渐渐冷沉下来的小弟子,顿了下,不等他问,就继续说道:“被催熟之后,欢情蛊会让你深深的爱上一个人,并为此付出生命,甚至灵魂。”
“阿拂,你要取出来吗?”
死寂。
良久。
拂知闭了闭眼,哑声道:“取。”
道深子不意外,“可就算是取了,你也活不了多久,无尘道已断,若想再次踏上修仙之路,就换道而修吧,为师帮你。”
拂知愣怔片刻,问:“换何道?”
道深子目光深沉:“无情道。”
苍梧峰的雪又默默落了一天,灰沉的苍穹之下,桃花灼灼盛开。
殷岭西眼睫上落了雪花,很快就化成了水雾。
跪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他腿已经麻木了。
恍然间,他听见吱呀一声,沉重的殿门被人推开,殷岭西下意识的抬头。
有人撑着一把伞,披着厚重的银白大氅,他肤色冷白,唇瓣淡红,乌发如墨,映在漫天的飘雪中,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恍若一副不染尘埃的仙人图。
殷岭西吐出一口寒气,动了动僵麻的腿,眼中惊喜又期待,他艰难的扯出拂知的衣角:“师尊,你醒了…我……我在这里等了好久。”
拂知眼中淡漠的恍如一汪寒潭,长长的眼睫微垂,看向殷岭西扯在自己衣摆处、冻得发红的手,片刻后,他轻声问:“冷吗?”
殷岭西忙点头:“师尊,冷的,”他习惯性的对拂知拿出这种示弱的姿态来博取怜惜和同情。
“冷啊……”
拂知慢慢重复了一遍,然后退了一步。
衣角从殷岭西掌心滑走,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寒凉的冷气。
“……”
他心里莫名慌了一下,空落落的。
“师尊?”
“殷岭西,”拂知淡声道,“你贯会使出这幅模样,好叫我心软。”
殷岭西眼中的期待一凝,他看着拂知冷淡的侧脸,以为他还没有消气,于是眼圈一红,“师尊,我错了,我在这里等着,就是想你醒过来的时候,将镇骨取出去,这样你就可以继续修仙了。”
他恳求道:“我想和你真正的重新开始。”
拂知目光落在前方,也不知在没在听。
他如今修为尽废,宛若凡人,苍梧峰的寒气对现在的他来说,到底是有些冷了,握着伞的手指被冻的发白。
许是风寒了些,让他声音少了些温度:“我当初将镇骨挖出来,从没想过要拿回,这骨已融进你体内,再取不得。”
“今日,我不是来与你说这个的。”
拂知视线垂下来,看着殷岭西有些发怔的神色,薄唇吐出一句话
“你知道欢情蛊吗。”
殷岭西指尖一颤,倏地抬头,终于发现了拂知今日微妙的不同。
他呼吸一滞,强撑出一抹笑,掌心攥了把凉的刺骨的雪。
“……那是什么。”他嘴张了又张,只艰难的说出这么一句话,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的盯着拂知,似乎要从那张清冷的脸上找出些往日柔和的情绪。
拂知:“没什么。”
他微微弯下腰,伞上积的雪就落在了殷岭西靴上,墨发随着风,似有似无的拂过他的脸侧。
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殷岭西甚至能看见拂知大氅上繁复的绣纹,闻到他身上的冷香。
拂知掏出一个小玉瓶,放在殷岭西面前。
“少皇殿下,大抵是落了一件东西在我这里。”他直起腰,又将距离拉开。
雪地上的玉瓶里流动着一抹极其细小的绯红细丝。
没有人比殷岭西更清楚这是什么,这是他亲手种下的,被催熟的欢情子蛊。
明明极其熟悉的东西,他此时却看也不敢看,惶然望向执伞静立的拂知。
“这蛊虫,还你吧。”
“……”
殷岭西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苍白,他又去抓拂知的衣摆,这次却落了一个空。
“你听我解释,师尊,不是这样的,我其实……”
其实什么,他却说不出来个章程。
他就像是一个活在阴暗肮脏地方的卑微小孩,有一天忽然获得了一件无上珍宝,可他第一反应不是珍惜,而是破坏。
他在这件珍宝上刻满自己的痕迹,一日日催眠自己,这件珍宝,就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可终有一天,珍宝即将回到他原本的地方,小孩才恍然明白,无论是人还是东西,不是他的,就永远都不会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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