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师说到一半,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话头一顿,就被他自己的一连串极为不自然的咳嗽突兀打断。
“少假装咳嗽!”Z1没找到案可拍,只好用力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我拉雪橇的时候你就是这么干的吧!”
“还说什么‘经过之前的实验’!”
Z1不忿道:“实验对象就是我,当然效果还不错!铁轨就在那,不用你晃我也知道怎么拐弯啊!”
“啊……弈泽兄。”催眠师示意掉在一旁的碎布条,“你的后台还开着……”
Z1:“……”
他顾不上和催眠师计较,一个箭步冲刺回去,把那块碎步捡起来揣进了口袋里。
看到后台的画面在认知干扰下闪烁了几次,再度变成了一片灰色,Z1才松了口气,继续用目光强烈谴责着催眠师。
这会儿工夫,庄迭也已经挑好了马,和凌溯一人牵着一匹走了回来。
“要是条件允许,直接骑马过去其实也不错。”
凌溯揉了揉小卷毛:“可惜在小伊文先生的概念里,马似乎不是用来骑的。”
趁着庄迭去研究另一匹马的时候,凌溯还特地试了试,结果那匹原本还精精神神站在地上嚼香蕉的高头大马哼唧了一声,就连他一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多半是小时候出了什么事故,从此留下了不敢骑马的心理阴影。”
催眠师说道:“我们之前也有个来访者是这种情况,在他梦里的自行车是用来把人撞飞的,只要骑上去就立刻漏气散架,气门芯能崩飞三米高。”
虽然对专业人员负责的高难度梦域知之甚少,但要论稀奇古怪这一类,催眠师却比在场的三个人都更见多识广。
会去找私人心理咨询机构帮忙处理梦域的来访者,遇到的大多都不是什么太的问题。
比如上面提到的那个咨客,就是因为小时候被自行车撞飞过。因为同时也目睹了自行车散架的现场,所以即使是成年之后,也无论如何都学不会自行车,一坐上去就心慌手抖。
还有那个间歇性有轻度妄想症状发作的来访者,就是因为每天醒来后都十分疲惫,仿佛在森林里砍了一夜的木头,有时候又像是生吞了一公升咸涩的海水。
……
这些问题还不算危及到人身安全,也没有严重到必须专业人士解决,但又的确多多少少影响到了生活。
如果取缔私人机构,把这些全部移交给目前有限的任务者处理,恐怕会严重挤占需要紧急处理的高危梦域名额——也正是因为这个,“茧”才会向催眠师等入梦者发出邀请,向他们提供更加专业的协助和支持。
“除开这些……听你这么一说,梦境和现实的界限也的确越来越模糊了。”
Z1越听越忍不住皱眉:“如果按照之前的比喻,这次涨潮的规模和程度或许是过去前所未有的。”
“的确。”催眠师正帮忙套好马车,闻言神色却也严肃了下来,点了点头,“这一点我们比你们的感觉更明显。”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这些私人机构更能体会到,需要处理的普通梦境变异越来越多,和现实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这些变异虽然只是发生在梦中,但它们所导致潜意识发生的变化,却能切实地影响和改变一个人。
不只是梦境处理,就连他们的心理咨询机构也变得繁忙了许多。即使是那些没有被困在梦域中的人,也未必就能保证意识的绝对坚实和稳固,被“黑影”乘虚而入的情况也比比皆是。
“你们在平时也要小心。”催眠师提醒道,“如果没有缘由地忽然陷入某种无法挣脱的情绪里,一定提高警惕,不能彻底沉溺在里面……”
说话间,马车已经被收拾妥当。
催眠师跳上了马夫的座位,其余几人则坐在了后面的舒适的半敞篷车厢里。
幸好,在小伊文的记忆中,马匹在拉车时都十分温顺,不用催眠师吆喝,那两匹马就已经主动迈开蹄子走了起来。
Z1还在思索催眠师的话,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了凌溯画的那个简易示意图:“凌队。”
凌溯正和庄迭低声说着话,闻言抬起视线。
“如果有一天,潜意识的海水漫过了沙滩……”Z1问道,“会发生什么?”
凌溯向后靠进座椅里,他的手臂搭着庄迭身后的椅背,轻轻敲了几下,才摇了摇头道:“不清楚。”
Z1原本也没太指望能得到回答,只是侧过头,看向两侧缓缓后退的景色。
在伊文的记忆里,被夜色包裹的码头同样安静和温柔。
沁凉的海风拂面而过,带着那种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消失的咸味儿,让人能轻易想起广袤得仿佛漫无边际的海洋。
即使在那场疯狂肆虐的海上风暴中,这座码头上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海啸吞没。
“‘茧’就在海滩上,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阻止这件事发生的。”
凌溯忽然出声:“潜意识世界会一直被拦在现实之外……我们为此战斗。”
他轻轻敲着车厢,缓声念道:“我们为此探索,我们为此远行。我们捍卫一个平凡而普通的正常世界,直到耗尽最后一点理智、清醒和全部有关自我的认知。”
坐在车夫位置的催眠师陡然一惊,忍不住肃然起敬:“凌队……”
“不是我说的。”
凌溯沉稳地补了一句:“这是《拓荒者宣言》,后来被直接拿来当正式任务者入职的宣誓词了,你们应该也背过吧?”
他看向Z1,随手打了个响指,让马车上的火把亮起来。
Z1听懂了凌溯的意思。
他对着那些跳跃的火光沉默,隔了半晌忽然笑出来,用力揉了揉额头:“……说得对。”
这是初代拓荒者的宣誓词,那时的各项研究都不算全面,对潜意识深处进行探索这种行为本身,也具有相当的危险性——相比之下,后期的任务者在安全上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保障。
之所以还继续保留这段誓词,主要是为了让他们这些任务者了解那一段经历,感谢初代们做出的一切贡献和牺牲。
在宣誓入队时,Z1的确跟着念过这些内容,只不过当时所知不多,也并没怎么细想过这些。
如果不是因为误入了对面的世界、又从凌溯这里得知了许多已经不被公开的信息,或许直到现在,他也不会去特意考虑这些问题。
……又或许,这些问题原本也用不着考虑。
他们既然要在这里阻挡这场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海上风暴”,那么直到最后一个任务者失去自我之前,都不会让海浪冲破防线越过沙滩。
至于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也就由不得他们去多操心了。
……
“可是真的很酷啊!”
在得知不是凌溯的即兴创作后,催眠师稍微遗憾了一瞬,就又忍不住打听起来:“只要做了任务者,到时候就能念这一段吗?”
“直属任务者是这样。”Z1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这里,怔了下,仔细想了想,“下级和附属的应该不需要……不过以后也说不定。”
毕竟“茧”的总部做出的决策,就是将这种任务者模式进一步推广,最终争取达到某种平稳的常态化。
随着梦境变异的进展,说不定这话也会被重新拿出来,重新当作正式的宣言。
催眠师得到了还算满意的答案,点了点头。
他晃了晃木棍拴着的香蕉,让那两匹马沿着铁轨拐了个弯,认真盘算起了拉着严巡入伙的可能性。
Z1有些哑然,他是真的佩服起了这些搞心理的专业人士的接受能力,转回来看向凌溯:“凌队——”
他不打算追问凌溯是从哪知道的这一段宣誓词,正要拉开话题说点别的,视线无意间扫过旁边的丛林,却兀地悚然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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