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放弃了毫无意义的较劲,皱了皱眉问:“这有什么好听的?”
“弗里蒙特,这是个法国词。”艾克特说道,“在法语里是自由的意思,象征着高贵、勇敢、友好和有创造力。”
他停下话头,看着伊文怀疑的眼神,不由失笑:“真的!骗子也不是满嘴谎话……只有把一句谎话藏在九句真话里,才能让人相信你。”
“你还懂法语?”伊文依然将信将疑地盯着他。
“不算难,我小时候在斯特拉斯堡待过几个月,那儿的人不光说法语,还说阿尔萨斯语和德语……”
艾克特熟练地每种都简单说了几句,看着伊文越发讶异的脸色,不紧不慢地道:“这不难,伊文。我们生活的世界很大,你只要每个地方住上几个月,多多少少就都能学会一点儿了。”
伊文格外看不惯他得意的样子,毫不留情地戳穿:“你们是走到哪儿都被通缉、不得不到处流亡着避难,每到一个地方待几个月就要赶快跑路吧?”
“猜对了。”艾克特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响指,“学语言可是骗子必需的技能……如果连简单会话都算上,我会十几种语言呢。”
伊文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他反以为荣的炫耀神色:“……”
提起最擅长的部分,艾克特索性挽起袖口,滔滔不绝地给他介绍了起来。
车站的那些骗子们并不全都是一伙儿,这一行也分很多种——有些人专门造假,有些人擅长空手套商业合同,有些人则是设法推销出去一些完全离谱的东西,比如能自动生钱的盒子……
真正和艾克特一起的只有另外三个人。他们是那种在各地游荡、专门挑有钱人下手的专业骗子,和其他的外行不一样。
“和外行不一样,还卖那么假的赛马票?”伊文忍不住打断了他。
艾克特摆了摆手:“越是能把假的卖出去,越是我们的本事……你说的那些问题,我都可以用主办方紧急加印,这一批只在内部流通之类的理由来搪塞。”
“你不知道吧?那个被我骗的商人专门赚黑心钱,低价收高价卖,坑了不少农民……”
艾克特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注视着伊文:“我们骗他的钱,是想分给那些农民的。”
伊文怔在原地。
他的脸色有些涨红,突然袭来的羞愧让他不知该怎么开口:“我——”
忽然,伊文注意到了艾克特嘴角藏不住的一丝笑容。
“哈!”艾克特在他眼前用力拍了下手,拧身拔腿就跑,“这就是那‘九句真话里藏的一句假话’!”
那个商人就是个被随便挑中的票贩子——当然,二手票贩子这种职业也不算怎么光彩就是了。
这年头就是这样,旧时代还没过去,工业化带来的新文明又没被完全消化,黑吃黑这种事随时都会在遍地发生,无非是看谁更有本事而已。
至于像伊文这种冒冒失失搅黄了一场好戏的,恼火归恼火,追究根本得不偿失。生意已经搞砸了,谁也不想再多此一举地把警察招惹来。
只要甩脱了那两个人,再回到镇子上,那些人就不会再针对伊文了。
“……”伊文恼火地追上去:“艾克特!”
两人这么追着跑出了相当远的一段,直到伊文彻底没了力气,抡起书包砸了过去。
艾克特脑后长了眼睛一样灵巧转回身,稳稳接住了那个书包。
他终于停下脚步,脸上还带着笑容:“不怪我,你也太老实了!我看见你那双眼睛就想……”
艾克特有些惊讶地停住话头,他没看见伊文的身影,来回找了找。
正当他打算沿着铁轨回去看看时,及腰高的荒草丛间,伊文忽然扑出来,结结实实将他按在了地上。
叫艾克特有些没能料到的是,伊文的搏斗技巧竟然相当不错。
他们失去平衡,滚进了草丛里。
伊文咬着绑画板的带子,利落地压制住了他的手脚,将这个年轻的骗子三下五除二捆了起来。
艾克特只是第一反应本能地还了下手,看清伊文的身影后,他就放弃了抵抗,摊开手脚任凭对方把自己绑的结结实实
天气刚好,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暖洋洋的风吹得人犯懒。
伊文用力扯着带子,打了个牢固的水手结:“还跑吗?”
“不跑了。”艾克特没有半点危机感,放松地仰面躺在草丛里,眯着眼睛朝他笑,“伊文,你简直像个小海盗。”
伊文去捡掉落的书包,他的动作不自然地停顿了一瞬,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样走回来。
“他们会怎么对你?”伊文坐在艾克特身边,“你会有危险吗?”
艾克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什么?”
伊文扫了他一眼:“别装傻。”
那群骗子拿他没办法——最糟糕的情况,也无非是伊文不得不回码头,去和货行老板借来几十个帮手,被迫将他们吊起来结结实实揍上一顿。
可艾克特却偏偏帮了他,这就让整件事变得复杂了不少。
伊文把领口又松开了点,扯了片细长的草叶,把它一圈圈缠在手指上:“你这样干,就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了吧?”
艾克特像是刚发现了新大陆:“伊文,你的手也很好看——你经常拿它们画画吗?居然一点颜料都没染上……”
“回答我的问题,艾克特。”伊文皱起眉,“你对我说九句真话才能说一句假话吧?”
这次轮到艾克特愣了下,他转动身体让脸侧过来,抬起视线看着伊文的眼睛。
隔了几秒钟,那个年轻的骗子才笑起来:“是啊,小骑士。”
艾克特仰面倒进松软的草丛里:“我跟他们还是一伙的,伊文。”
他轻声说道:“跟我搭档的三个人里有我的父亲,另外两位是我的叔叔。我出生在佛罗伦萨,我的母亲在我一个星期的时候就去世了。”
伊文很清楚这个回答的意思,沉默了片刻:“哦。”
他扔掉草叶,撑着地面正要站起身,却被艾克特握住了手臂。
对方明明上一刻还被绑的一动都不能动,伊文错愕地瞪圆了眼睛:“你——”
“拇指脱臼法,很简单的,忍着点疼就行了。”
艾克特坐起身,将那条绑带还给他,恢复了错位的关节:“你的眼睛很漂亮,我没能忍住。”
伊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算是回答吗?”
艾克特沉默了片刻,抬手揉了揉头发,忽然低声笑起来,深吸口气:“……啊。”
“不算。”艾克特抬手拢住他的后脑,轻轻摸了摸那些柔软的卷发,“请闭上眼睛,弗里蒙特先生。”
伊文仍然紧锁着眉,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骗子看了很久,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
……
“队长。”
庄迭从笔记本里抬起头:“在我这边,这段记忆到这就全黑了。”
“很合理。”凌溯点了点头,“这说明伊文是个好孩子,他的确把眼睛闭得很紧。”
不远处,扛着催眠师强行跳了车、一路狂奔回来的Z1:“……”
催眠师眼疾手快地扯着他,迅速匍匐进了草丛里。
一阵微风让草丛泛起了海面似的波浪。
“队长。”庄迭合上笔记本,“到现在为止,你执行过多少次任务、去过多少个梦域?”
凌溯有些好奇,抬手摘了小卷毛头上的草叶:“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想起艾克特说的话。”
庄迭看着他:“学语言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直不停地走,到处都住上几个月。”
庄迭忍不住想了想那种感觉——那大概是种既令人兴奋、又异常孤独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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