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断清理着自己不够满意的部分,所以当他回过头,想在里面找出扭转局面的线索时,当然也只能看到一片干净的空白。
……
他的怒火像是外强中干的气球被扎了一针,转眼就漏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茫然地看着那一大片空白,忽然滋生出无数久违的恐惧。
除了他之外,这一刻的梦茧是彻底静止的,的确没有危险——可他难道就要这样一直在这一个“瞬间”里躲下去吗?
这和他死在了这一个瞬间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怎么可能死在这里,他是这个梦茧的神!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初代茧眼中的数据重新开始流动。
他像是忽然醒过来似的,露出了狂喜的神色。
他怎么忘了,即使已经被夺走了修改这个梦茧的外观的权限,他依然是可以从核心代码上控制这场梦的。
初代茧毫不犹豫地修改了云霄飞车的速度、轨道的高度和重力加速度,又解除了整场梦的时间锁定。
接下来,云霄飞车会像是蜗牛爬一样慢,那个胆敢愚弄他的人类却会以两倍的速度掉落数百米的距离。
他要慢慢欣赏这一幕,亲眼看着那个卷头发的小鬼摔成肉泥……
……轨道的剧烈震动将他瞬间拉回了现实。
看着速度丝毫未变的云霄飞车迎面疾冲过来,初代茧的数据流一片空白。
他甚至忘了挣扎,下意识低头看去,却看见了和催眠师站在一起的严巡。
Z1在一个长得像破布条一样的仪器上操作了几下,解除了信号屏蔽。
初代茧终于接收到了那些被屏蔽的记忆。
在那个卷头发的年轻人假扮成零号、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的那段时间里……真正的零号带着那些人入侵了这场梦的代码层。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除了初代茧之外还有一个人知道怎么让一代模型的代码错乱失效,能找出所有的后门和漏洞,那一定是作为设计者的严巡。
严巡似乎知道他就在那,也正抬头看着他。
刚被困入梦茧中时,严巡曾经不顾搭档的阻拦,不自量力地疯狂扯着他追问了一堆毫无意义的问题。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非要选在这个时候?”
“为什么非要毁掉无数人的心血?”“为什么要让好好的心理协会变得这么乌烟瘴气?”“为什么要拉着这么多人陪葬……”
他站在束缚椅前,看着这个从来没让他满意过的儿子,嗤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问题愚蠢到既不该被提出来、也不配得到解答。
他当然有自己的理由,心理协会也好,其他那些所谓的同行也好,只不过都是工具而已。
选在这个时候“疯掉”,当然是为了阻止三代茧和心理协会的合作。
他要修正掉三代茧——那个被零号教歪了的人工智能根本就是个愚蠢的大号玩具,只有他在拯救世界,他已经找到正确的拯救人类的方法了。
严会长的那几个人格背地里偷偷打磨一把刀,想要刺穿他逃出去,他早就看在眼里——副人格做的事怎么可能瞒过他这个主人格?他拥有所有的视角和记忆,一直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之所以始终都没有阻止,甚至在暗中配合,是因为他也恰好需要这样一把手术刀。
只有严会长被困在梦茧里,还未必能让凌溯愿意出手——但加上严巡和催眠师做筹码,凌溯就一定不会只是坐视了。
他为了让零号主动进入这场梦里,才设法先将严巡和他的那个搭档困了进来。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等到零号进入这场梦中,他就会伺机融合掉零号的意识,接管零号的全部能力……还有那具现实中的身体。
他会作为凌溯在现实中醒来,在现实中完成自己要做的事。
他会拯救所有的人类。
……这条轨迹已经被演算过了无数遍。
他几乎把所有的能量都用来演算这条轨迹中的每个细节,确认逻辑足够完美、万无一失。他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最大的变数只不过是多进来了一个人,只不过是——
云霄飞车的庞大车体高速轰鸣着冲过来,投下浓深的阴影,风声尖锐呼啸。
初代茧的瞳孔凝缩成针尖似的一点,他看向那个坠落的卷发年轻人。
它的视野恢复成了冰冷流动的数据,那些原本被计算好的轨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充满了刺目的红色报错提醒,数不清的[error]充斥着屏幕。
凌溯的意识原本应当永远沉睡在这里。
严巡和催眠师会成为不错的工具,那个任务者会被清醒着进行解剖,获得足够有关三代茧的数据。
一切设定好的轨迹,都像是被一只手强行横栏着攥住,用力一扯,不受控地拐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只不过是多进来了一个人。
……
旋转木马变成了一匹飞奔着的、雪白的矫健骏马。
这匹马是从死者之境的沙滩跑回来的。漂亮的鬃毛裹挟着特有的咸涩海风,鞍辔都是最上等的皮革,跑动时像是带着郁金香浓烈馥郁的香气。
凌溯纵马飞奔,白马跑得像是和云霄飞车一样快。
庄迭闭上眼睛在风里自由地飞。
这场周旋比他之前玩过的所有游戏都刺激紧张,也都更耗费心力。
总部的程序员们“忘记”了修改领带的参数,只是佩戴并不耗费精神力,但要抵挡初代茧的探测,就必须一直把认知修改维持在最高级,同样是不小的消耗。
只有摧毁前两个人格,才能逼迫初代茧不得不离开数据层亲自现身。也只有这样,才有办法用人类的方法来对付它。
他已经没什么力气,却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会摔坏——因为下面那个人总能接住他。
那套病号服早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和整个游乐园十分搭配的小熊睡裤和皮卡丘拖鞋,风吹得那一脑袋小卷毛嚣张地晃来晃去。
凌溯伸出手。
他结结实实地揽住了庄迭的肩背,单手勒马,把小卷毛用力往怀里填进去。
“队长。”庄迭攥住他的衬衫,小卷毛不甘心地在他颈间蹭了蹭,“那个初代茧很不禁打。”
凌溯一只手握着马缰,另一只手稳稳护持在庄迭的胸腹间。
庄迭还有点遗憾:“我差一点就超神了。”
凌溯哑然:“我差一点就吓飞了……”
他轻笑出声,贴了贴庄迭的额头。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小卷毛累得脱力,眼睛却还晶莹透亮,肩膀骄傲地努力扳起来,硬硬硌着他的心口。
那里面烫得他几乎想要吻下去……凌溯想不出什么不这样做的理由。
“队长。”庄迭扯了扯他的衣服,轻声说,“我们还有很多谜题没有解开……”
凌溯摇了摇头:“不要紧。”
“我们回家。”凌溯轻声说,“我不留在这儿,我跟你回家。”
他低头亲了亲庄迭的眼睛。
小卷毛在他怀间轻轻打了个激灵,下意识闭上眼,嘴角却忍不住有点儿高兴地抿起来。
庄迭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钻进他的怀里,伸出手用力抱住了凌溯。
他的队长单手催马,右手反握着那把不知道被多少人惦记的手术刀,锋利的刀刃映着寒芒,一闪而过。
……
“刺啦”一声,整场梦被割破了一条豁口。
作为装饰的蓝天白云被撕开,露出深蓝色缎面似的夜空。
漫天的星子明净璀璨,横亘其间的梦域银河像是一条巨大的薄纱,延伸向猜不出尽头的远方。
星光从外面透进来。
梦茧在星河里融化。
第132章
凌溯睁开眼时,正躺在医院的床上。
这似乎是间特制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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