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没有因为总负责人的戒备而有所不满……毕竟不要说是别人,就连严巡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应当怎样定义。
在严巡这里,一向没有什么不知者无罪的说法。对别人这么认定,对他自己当然也一样——他的确是在严会长的设计下,不自知地完成了初代茧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而这也正是令不知多少人陷入绝望痛苦深渊中的罪魁祸首。
甚至就连通过电影彻底解开了暗示、重新接受那部分记忆的凌溯,此刻也可能正陷于那些不受控的闪回记忆之中,所以才会在麻醉后险些出了意外。
他不自知地帮了严会长的忙,又阴差阳错给初代茧添了乱。
而这一切进一步造成的连锁反应,又是更多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
那场旅馆的梦虽然已经结束了,但现实不会结束。有很多人现在还没法回归正常生活,必须要接受心理干预,更不要说还产生了大量极端危险的情绪垃圾……
严巡及时刹住念头,看了看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抓在手里的笤帚,和瞬间戒备挪远的总负责人:“……抱歉。”
“我暂时不准备再做任何事,我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我的人生。”
“这种感觉很让人恼火,我以为每一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原来都是早已经被画好了的轨迹。我以为属于我自己的人生,原来只是一台巨大机械里的部件。”
严巡苦笑了下,把笤帚收起来:“我要和你说的是另一件事……有关严会长为什么会被关进那个精神病院的濒死梦域里。”
在入梦之前,严巡其实先调查了严会长的办公室,也从欧阳会长那里拿到了许多只有协会内部人员才能查看的绝密资料——只不过在进入梦茧后,这些记忆就都被一起屏蔽了。
醒来后,严巡也想起了自己入梦之前,欧阳会长曾经对他说的话。
“梦境的异变是指梦境连通,这种梦境间的连通发生在三个月前,但濒死梦域一直都存在。”
严巡说道:“它们原本就像一座巨大的冰川——梦境异变后,冰川融化,破碎的浮冰飘进潜意识的海洋,入侵了我们所在的现实。”
“这个我们已经了解了。”总负责人有些不解,“可这和严会长有什么关系?”
严巡点了点头:“有关系。”
他坦白地看向总负责人:“你们是不是有一个叫天堂岛的濒死梦域?背景是一座沉没的潜艇,只要拿到邀请函,就可以作为宾客去参加一场永不停止的宴会……”
总负责人倏地站起身。
他牢牢拧紧眉,看向严巡的视线已经彻底沉下来。
“那场梦的邀请函,就是他‘转寄’出去的。”
严巡说道:“还有之前被凌队和庄先生查封的那个行为矫正中心。他们有一份介绍册,那本介绍册里有许多濒死梦域……也都是这么一回事。”
在没有初代茧之前,严会长只能通过给人植入暗示和催眠的方法,来一封一封地手动“转寄”那些邀请函。
初代茧正式研发成功后,通过推广“一代人格模型测试”,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让更多的人无意识地进入濒死梦域中——那里的时间再漫长,也只不过是现实中的一瞬,只要醒来后选择剥离那些记忆,就不会有人察觉到这件事。
而当梦境异变正式开始,梦境之间的连通出现后,这种操作就变得更简单……只要弄出一本介绍册,复印分发无数份就行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总负责人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问:“他早就知道梦境会变异?有道理,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他在梦里追上了未来?”
严巡并不隐瞒,点了下头。
以他们此刻的时间为节点,十年前,一个声名鼎盛的心理学专家做了一场梦。
这场梦的流速很快,一眨眼就过去了十年,那之后又过去了更久——久到这个专家都不知道那是多漫长和遥远的时间,然后他看到了彻底与潜意识世界融为一体的现实。
在那场异常清晰的梦里,这个专家了解了大量有关十年后即将发生的那场梦境异变的资料。他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做好了万全准备,可以带领人类逃脱这场浩劫,扭转被潜意识吞没的未来。
“他的方法就是把所有人都带进濒死梦域里,停留在现实时间中的那‘一瞬间’?”
总负责人的神色有些难以抑制的嘲讽:“的确应该把他自己关进去……”
“还不止。”严巡说道,“他打算让所有人都在濒死梦域中死亡,从而到达‘死者之境’,把那里作为新的现实世界。”
总负责人愕然地盯着严巡。
后者低头苦笑了下:“这就是最讽刺的地方。”
在这项计划的尽头,严会长遭受了完全无法想象的打击——这种强烈的打击甚至催生出了他的第二、第三人格。
这些人格或是坚信自己是在做一个伟大的实验,为了拯救人类锻造手术刀,或是完全摒弃不必要的情感,用理性和利益来衡量一切。
而不论怎么掩饰、怎么狡辩,怎么冠冕堂皇地欺骗自己,都无法改变那个最原本的事实。
……他改主意了。
他放弃了计划、不再妄图把所有人带去那个冰川林立的死者之境。
他只想着逃出去,逃出初代茧的程序,逃出被自己一圈一圈封牢的梦茧。
“这大概就是三年前,他选择给实验体看那部电影的原因吧。”
严巡说道:“有一天,他侦测到了一种‘剧烈的、从未有过的异常意识波动’,这些被记录下来的波动,就像是用笔一圈又一圈乱画的线条。”
不知花了多久的时间、用了多少种破译的算法,那些像乱羊毛一样的意识波动终于被翻译过来。
是一条非常简短的信息。
【海水淹没了冰川。】
就像那部电影结尾充斥着黑色幽默的彩蛋一样。
向彼岸的世界逃亡的人类,第一次收到了来自对面的信息——那个一直被严会长所坚信着的,可以供所有人继续安全存活下去的彼岸。
他肆意践踏人命、把所有人当成工具,因为总要有人为了所有人去牺牲。而当所有人都在彼岸活下去,那里自然就成为了新的现实。
——谁会想到,大洋彼岸的两片大陆会被一片海洋同时淹没呢?
彻底疯掉的那一天,严会长的意识被困在了一场不知是多久以后的未来的梦里。
海洋,到处都是海洋。
漫涌的海水淹没了陆地,吞没了冰川,一块又一块的浮冰漂浮在水面上,无数走马灯一样的记忆在水里慢慢褪色。
他疯狂地去打捞一块浮冰,却被不知名的力道拦住。
漫天的浓云涌动,那些浓深的漆黑的云是一团又一团情绪的阴影。
浮冰随着海水冲向岸边,里面有“茧”的残骸。那是一次彻底失败的抵抗,彼岸的世界比现实更先一步被涨起的潮水吞没。
没有什么可以逃去的“新世界”了。
他看见浮冰里的影子,看见无数人相拥、亲吻和告别。
无数声音在他耳边低语,有的浑厚,有的轻灵,有的低沉,有的明快,有风烛残年的苍老声音,也有咯咯笑着咿呀学语的幼童……
那些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地“嘘”着。
【我们正在融化。】
【不要睁眼。】
……
下一秒,几人的意识骤然被“啪”的一声拍手惊醒。
催眠师正听得入神,吓得一跳三尺高:“庄先生?!”
“你们在说那场梦?”
庄迭刚消毒回来,举着手向后退了两步,及时避开了严巡的笤帚:“那条轨迹线已经被抹除了。”
严巡和总负责人尚未缓过神,一齐愣愣看着他。
“那条轨迹线是从‘严会长和初代茧把队长做成了一把毫无感情的手术刀’这个节点延伸出去的,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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