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即使怨声载道,却也没什么人不服过凌溯。
凌溯的训练强度比所有人都大,折磨得他们痛不欲生的精神力操控,在教官那里就像是随手为之的小游戏。
在队员们眼中,S0就像是一把手术刀,永远可靠,永远精确,也永远冰冷得仿佛丝毫不近人情。
这种刻骨铭心的印象彻底定格下来,还是在他们所有人被派出去,尝试进行了第一次对潜意识领域的拓荒行动之后。
第一次拓荒行动,出去的十九个拓荒者里只回来了十二个。
剩下的七个人都被困在了潜意识的荒原上——和那里层出不穷的危险、陷阱和无边的荒芜比起来,训练场简直轻松得像个温室大棚。
点过名之后,那个年轻的教官扔下花名册,转身离开训练场,就这么消失了一个星期。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总归再出现在训练场上的时候,凌溯已经把那七名掉队的拓荒者一个不少地全都拎了回来。
众人被失而复得的惊喜砸得蒙了半天,兴高采烈地冲过去。刚准备按照常规发展把教官抬起来往天上扔,就被劈头盖脸地严厉训斥了整整三个小时。
这一次,所有人都被罚跑了七百圈。
意识世界里的跑圈虽然不会真的消耗体力,但疲惫和仿佛跑不到头的漫长煎熬却都是实打实的。
在一圈又一圈、仿佛永远也跑不到头的跑道上,他们终于被迫开始习惯,并逐渐适应了属于拓荒者的寂寞。
第二次拓荒行动虽然同样出了不少波折,但总算是做到了全员归队,让教官痛失了一次罚跑圈的机会。
……
“……你们要追忆往事,就自己找个墙角去尽情追忆。”
凌溯靠在训练场边上,有气无力地打断:“非得投射出来放小电影吗?”
“没办法,教官,你给我们的暗示我们解不开。”
总负责人跑了十几圈才终于稍微找到了点感觉,停在他面前,原地小步踮着:“不这样很快又要忘了。”
凌溯原本不太想思考有关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一阵头疼:“谢谢你。”
总负责人条件反射地回头,一群人已经迅速凑到了一起:“教官说谢谢你……”
“就是谢谢的意思!”凌溯拍案而起,“都给我把笔记本收起来,谁也不准翻了!”
终于等来了熟悉的训斥,众人长舒一口气,彻底放心下来,迅速收起了打开的笔记本。
凌溯已经没什么勇气去看小卷毛的神色,在一片灼灼的注视下,心情复杂地晃悠悠坐了回去。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完全没能想到……短短三年时间,“茧”的高层在几番轮换之后,竟然变成了这样一种让人隐隐生出些担忧的离谱局面。
“我是来给庄迭办手续的。你们可以给他挂名,但要保证绝对的自由,取消掉对他的后台监控和记忆上传。”
凌溯深吸口气,揉了揉额头:“我的队员……”
他下意识向不远处扫了一眼,发现没了人影,倏地坐直:“我的队员呢?”
“那边……在针尖上垒鸡蛋。”总负责人朝训练场示意,“就快追平我们的最高记录了。”
事实上,他们已经注意了庄迭很长时间。
不只是在这个训练场上——虽然凌溯及时下手封了D2的口,在写报告时也特意模糊了庄迭的存在。但数据毕竟不会作假,高得离谱的贡献值和反常的升级速度还是没过多久就引起了“茧”的总部的兴趣。
而根据他们的调查,就在不久之前,庄迭还只是个失业后宅在家里、经常出入睡眠障碍科和各种诊所看病的普通年轻人。
“从有任务人员注册以来,所有的拓荒者、破茧者、临时和直属任务者的名单,我们这里都有记录,可以确定庄先生在之前从没从事过相关类型的工作。”
总负责人看着凌溯,他的神色严肃下来:“凌队,你的要求很合理,我们没有异议。”
在不刻意维持着意识中的认知、牢牢记住凌溯的身份时,那些明明深刻到极点的记忆就像是抓不住的细沙,迅速流淌进了潜意识的深处。
他们看着凌溯时,又像是面对着点头之交的下级小队负责人了。
总负责人眼底闪过些失落,认真看了一会儿变得陌生的教官,才又开口:“我们很欢迎庄先生能成为我们的一员……但在此之前,可以问问庄先生究竟是什么人吗?”
凌溯坐在台阶上,屈指轻敲了两下膝盖。
他没有开口,只是平静地迎上总负责人的视线,微微偏了下头。
“我们对庄先生的身份有所怀疑。”
见到凌溯没有回答的意思,总负责人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这种怀疑没有凭据,他的信息都很合理,标准得找不出任何问题……但你教过我们,当一切完全合理、全部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标准答案的时候,这个答案通常会有问题。”
因为“人”这种生物,是永远不可能真正按照预定好的轨迹,完全标准化地活着的。
任何一个小得不起眼的变动,一次临时起意,一个心血来潮的计划,一场不小心睡过头的梦,都可能会对通往未来的轨迹造成几乎不可见的一点偏移。
而这些一次又一次叠加起来的、再细微不过的偏移所造成的结果,通常还有另一种更为普遍,更容易被人们所理解和接受的叫法。
——“不可控的命运”。
“我还教过你们,也不是每一个标准答案都一定有问题。”
凌溯慢慢说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如果这个秘密不会造成任何妨碍,就没必要再追究它。”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温和得像是闲聊,眼底却又透出了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在某一个瞬间,这些由于时间流速各不相同、已经阔别训练场多年的负责人们,像是又看到了那个神秘的年轻教官。
锋利、冷冽、沉默,像一把活着的手术刀。
总负责人愣了几秒钟,才从意识深处瞬间反射的跑圈本能里挣脱出来,用力晃了晃头强行回神:“放心。”
“我们总不可能因为提供的资料和履历太标准,就拒绝庄先生的加入……这也太离谱了。”
总负责人无奈地笑了笑,他看出凌溯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这里,回头看了看已经去挑战独轮车项目的庄迭:“不管怎么说,教官,我们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我们每个人都欠你不止一条命。”
总负责人认真地看着凌溯:“那场拓荒行动里——”
“我就该顺便让你们把这些全忘了。”凌溯忽然打断,抬手用力揉了揉脖颈,“一会儿是不是又要套我的话,找我核对时间线?”
总负责人话头一滞,回头看了看其他人:“这是第三步,第二步是想给你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快进到第六步。”凌溯皱起眉,用力挥了挥手,“解散。”
这一次,他这个前任教官留下的心理阴影和条件反射却似乎不怎么好用。
半晌过去,面前那些人依然一动不动地戳着,胆大包天地盯着他看。
凌溯轻轻扬了下眉,收回视线,扫过这一群人。
众人低声交流了几句,还是由总负责人走上前,代表发言:“我们发现规律了,教官——你只要一看庄先生,就不像那个时候的你了。”
在拓荒行动里,凌溯救过他们每个人不止一次,却从不和他们多说一句话。
总负责人第一次见到那个年轻的教官失控,在一个拓荒者永远陷入了某个梦域之中,意识与梦域彻底融为一体的那天。
S0尽了一切努力,依然没能把那个拓荒者及时拉回来。
那天没有安排任何训练,总负责人在监控室里值班,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一次又一次用精神力轰击着封闭的格斗场,直到把所有训练器械全都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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