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溯被小卷毛轻轻摸了摸耳朵,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战栗了一下。
他的胸口像是多了条裂缝,有滚烫的东西流出来——炽热红亮,就像是熔岩一样沸腾个不停,凌溯控制不住地别过头咳嗽了几声。
“你不危险。”他听见庄迭的声音,“一点儿都不。”
“手术刀是很锋利,拿着玩可能会划伤手,可那不是它的问题。”
庄迭逐字逐句地说:“不能在逼着一把刀变成手术刀、用它治病救人以后,再责备它为什么把刀刃弄得那么薄。”
“这不公平。”庄迭说,“没有这种道理。”
凌溯有点仓促地闭上眼睛。
他抱着手臂,陷进身后的枕头里,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比平时更像是个正常的年轻人。
庄迭好像看到了当初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凌溯。
比现在更年轻的凌溯,在监控下走动、在监控下生活,头疼了就往嘴里塞大把的药片,坐在茶几前写那些任务总结,困了就胡乱钻进睡袋里躺一会儿。
……
“队长。”庄迭忽然说道,“我们明天去逛家具城吧。”
话题转得太明显,凌溯还没从那种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的状态缓过神,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开口:“什么?”
“家具城,卖家具的那种,我没钱买的时候就喜欢去逛。附近还有个建材市场,还有条夜市小吃街……”
一不小心扯得有些远,庄迭及时停住话头,看着凌溯:“等你明天写完任务总结,我们立刻就去,彻底重新装修一下我们的家。”
他的话音刚落,凌溯的目光就忽然在几秒之内亮起来。
凌溯把草稿本第二次扔回了地上。
他在这几秒钟里显得毛毛躁躁、毫无风度,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弄出的动静让弹性十足的床垫不得安生,甚至把跪坐在上面的小卷毛都颠得差一点儿掉下去。
凌溯当然不会让小卷毛一个人掉下去,他牢牢地抱住庄迭,两个人失去平衡掉在了地毯上,一起掉下去的还有一床刚套好的夏凉被。
凌溯用身体当了缓冲垫,抱着庄迭被那床被蒙了个结实。
在所有床品当中,被子永远是最神奇的那个成员——它可以充当各种东西。半夜玩手机的安全屋,夏天把空调开到最低的重要装备,只要把脚缩回被子里,就会出现一个自动诸邪辟易的防鬼法阵。
不轮到了什么时候,被子里面那个漆黑的、安静的、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小空间,都是最值得信任的。
他们两个人现在让被子罩着,就像是暂时逃出了这个世界。
“再说一遍。”
凌溯躺在地毯上,目光亮得像是在潜意识世界里放烟花:“小卷毛,再说一遍。”
“家具城?”庄迭被晃得还有点头晕,“卖家具的那种……”
他才说了一句,就被凌溯迫不及待地打断:“不是从这儿,就最后一句,再把最后一句说一遍。”
庄迭从头到尾默背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才想起要说什么:“……彻底重新装修一遍我们的家。”
他认真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面的关键词。
庄迭自己也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这种有点越界的说法,似乎没有经过什么靠得住的逻辑处理,就顺着整句话混了进来。庄迭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想的……又或许他的确什么也没想。
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在潜意识里就这么认为,所以就这么说了。
“我们的家。”庄迭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这会儿他忽然也有点紧张了,耳后莫名地蔓开点热意,“队长,这么说没问题吗?”
他提完问题,不等凌溯回答,又自顾自小声整理了一遍逻辑:“我们会在这里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一起偷懒,这里以后会被改成我们两个的安全屋……我可以付很多租金。”
庄迭的小金库一分都没动,他完全不介意全拿来支付租金或者是承担改造费用,反正吃饭和其他开销都有特殊事件处理小队承担,也没什么其他花钱的地方。
“现在的平均期望寿命是多少?好像是八十五岁,我们这份工作应该不会持续那么久。”庄迭扳着手指飞快计算,“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攒够六十年的房租,或者我到时候再去打几份别的工……”
他在有关收入和支出的计算上控制不住地沉迷了几分钟,才发现凌溯一直都没有出声。
被子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庄迭忍不住想去掀开一个小角:“队长?”
“没问题。”凌溯及时握住他的手,“一点问题都不会有。”
庄迭敏锐地察觉到,凌溯的声音比平时哑了不少,攥住他的那只手掌心冰凉,甚至还在轻微地发着抖。
他皱紧眉,立刻去摸索着寻找凌溯的太阳穴。
因为落点不准,他最先碰到的是凌溯的眼睛。某种滚热的濡湿感烫了下他的手指,庄迭觉得自己的胸口也像是被烫了一下。
这种感觉对庄迭来说极端陌生。
他从没体会到过这种感受——明明思维近乎停滞,大脑一片空白,意识的波动却反而空前剧烈,属于“活着”的感觉明显得超过了此前所有瞬间的累积。
庄迭凝固在原地,他不会处理这种感受,复杂地情绪洪流呼啸轰鸣,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像是要冲破胸膛的心跳。
“别担心,我没事……这不是因为头疼。”
凌溯比他先调整好了状态,像溺水者拽着稻草一样牢牢箍着庄迭手腕的那只手缓缓松开,揉了揉一动都不会动的小卷毛:“这是一种混杂了强烈的喜悦和恐惧的复杂感受。”
庄迭在他的掌心小声问:“队长,为什么还会有恐惧?”
“怎么说呢。”凌溯想了想,“因为这种体验实在太美好了。”
有关入睡前的坠落感,之所以会有那种看着都知道非常离谱的解释,其实就是因为在半睡半醒、身心彻底松弛下来的那一刻,体会到的感觉太美好了。
在人类的认知里,这种美好过头的状态,是有必要让大脑哆嗦一下,来确认自己是不是还活着的。
目前为止最可靠的一种说法,认为这是远古进化遗留下来的生存本能。
因为在那个时候,大部分趋近于完美的体验还都来自于幻觉,而幻觉通常意味着食用了致幻性的植物——尤其是毒蘑菇,还有一些种类的仙人掌、菌子和其他花草,所以我们的大脑依然保留了对这种体验的高度警惕性。
“但现在其实不一样了。”凌溯轻声说,“千万年的进化里,我们变得更复杂,更难满足,更有野心……但也其实更容易在某一秒钟里,忽然冒出‘停在这里就好了’这种念头。”
“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庄迭握住凌溯的另一只手,让他触摸自己激烈的心跳,“但我又觉得,我们一起装修这件事更重要。”
凌溯忍不住笑起来,他拢住小卷毛的后脑,把人藏进怀里:“对。”
庄迭摸了摸他湿冷的额头,攥着袖子凭感觉一点一点地擦干净。
“这就是梦境异变最主要的一种成因……无论是由于喜悦,还是恐惧,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更加复杂的情绪,我们的意识忽然在正常的流动中卡了壳。”
凌溯闭上眼睛:“如果只是停一会儿,就会出现一场变异的梦。如果一直卡在里面出不来,就会生长出梦域。”
庄迭追问:“如果不被卡住,但又把所有的细节都好好记下来呢?”
“那这种情绪就会逐渐积累和沉淀,变成一种更加稳定和深彻的感情。”
凌溯笑了笑:“不论到什么时候,再翻找出我们刚才的那几秒钟,都还能体验到一模一样的感受……”
凌溯没有立刻说下去,单手掀开被子,抱着庄迭仔细放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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