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的眉峰蹙得死紧,视线落在他身上。
“相信我!”艾克特大声道,“这是‘九句真话’,我用我的性命发誓!”
“真正的猎人是不会和猎物做交易的,跟我们——跟你的父亲和我父亲……肯和他们交易的那些人,怎么会把这种好事留给我们?”
艾克特的呼吸很急促:“他们会把你们污蔑成骗子的同伙,或者是干脆把我们也说成是海盗……都不重要,这些只是借口。”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顺理成章接管码头的理由。”艾克特说道,“从一开始这就是个最大的骗局,他们引诱我们互相算计,在后面等着最合适的时机。”
“他们有枪,伊文,不是你们海盗的那种装铁砂的霰弹枪,是真的枪,一颗子弹就能要人的命。”
艾克特盯着伊文,因为紧张和呼吸急促,他的眼里已经闪动起了水光:“……你其实早就为这件事做准备了吧?”
和伊文一起待在港口的时间里,两个人也不全是闲逛,更多的时间都用在了修缮那条停在船坞中的巨大海盗船上。
通过骗子们的渠道,伊文顺利弄到了许多即使有钱也根本不可能买得到的东西——坚硬的黄铜撞角,先进的罗盘和精密的经纬仪,许多珍贵的药品和用于麻醉的乙醚瓶,还有大量可以长期储存的蔬菜和上等烟草……
伊文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那些当官的人。
不论有没有这四个骗子,码头都早已在长期的对峙下岌岌可危,危机早晚会在某一天骤然爆发,他们所赖以生存的一切都随时可能崩塌。
在计划着利用艾克特等人得到骑士勋章的同时,伊文也同样早就做好了带着所有海盗随时离开的准备。
“你在说什么傻话?”
隔了许久,伊文才开口道:“我是幽灵之子,不能接触海洋,这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艾克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却已经避开了他的视线。
艾克特轻声念着他的名字:“伊文,伊文。”
他揽住伊文的后脑,把额头贴上去,亲昵而疲惫地轻轻叹着气:“我毕竟是个骗子……给我留点体面。”
他已经很努力地装作迟钝,假装没有发现伊文为什么对骗子的化妆和易容术那么感兴趣了。
凡是伊文需要的东西,不论多困难,他都会想办法弄来。
而伊文想学的东西……他当然也会一点都不藏私地全教给对方。
所谓的幽灵之子不过是个传说——这又不是中世纪,学校里讲的科学知识早就把这种荒唐的说法推翻了。伊文要避免的,就只是被其他海盗发现身份,继而引起恐慌而已。
对骗子来说,这种事简直再容易不过。用上几分钟的时间,艾克特就能把伊文打扮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连他的老爹都认不出来。
要是没有这种本事,艾克特和他的父亲跟叔叔们也不可能顺利逃脱这么多通缉了。
“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聪明……我总是在教给你任何东西的时候发现这一点,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又难过又骄傲。”
艾克特低声说着,他以为自己永远没有足够的勇气说出这些话,幸好他就快要死了,可以肆无忌惮地做点儿不那么光彩的事。
“骄傲是因为你那么棒,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优秀、最好的人,比任何人都好。”
艾克特的指尖摩挲着那些打着卷的金发,他的手在发抖,声音也是:“难过是因为……”
他没能说出剩下的话,画面中的一切骤然被雨幕掀起的水雾吞噬。
……
“这是怎么回事?”Z1紧张地干咽了下,看向催眠师。
“这条轨迹他没办法模拟。”
催眠师说道:“他想象不出,伊文听到了这些话会是什么反应。”
艾克特可以模拟任何人的行为逻辑,除了伊文——他没办法预测伊文的任何反应。因为一旦看到那双眼睛,那个精明机灵的年轻骗子就会忘掉其他所有的事。
即使是在他们第一次经历的轨迹中,得知了骗子死讯的伊文也只是“惨白着脸色坐在柜台后面”。
“但这条轨迹里同样也掺进去了一部分真相……我知道了。”
催眠师看向庄迭,他忽然知道了庄迭在做什么:“你在找所有伊文出现过的轨迹?”
庄迭点了点头:“所有包含伊文的轨迹里,都藏着九成的真相。”
……只有在九句真话里藏一句假话,才能让谎言变得像是真的。
这场梦里没有任何一条完整的真相,所有真相片段都被拆开,藏进了不同的轨迹里。
艾克特的意识一直困在其中,愚蠢而固执地重复着同一件事——他一遍又一遍地模拟,试图沿着真相的片段进行修正,推出一个不同的结果。
凌溯扬起手,将泛着寒光的手术刀抛过来。
庄迭稳稳接住刀,扬手裁下一截泛着冰冷光泽的的片段,视线落在依然铺天盖地的雨幕中。
“为了避免我们被这场梦淹没,接下来我的速度大概会快一点。”
庄迭提醒道:“请做好准备。”
他握着那柄手术刀,径直拨开雨帘,朝海水中走进去。
Z1目光一凝,心头骤悬:“小心——”
话未说完,Z1自己却也有些错愕地怔住,看着面前有些匪夷所思的景象。
庄迭抬手理了下领带。
他重新调整回了伊文的装束,最常穿的斜纹软呢衬衫高挽起袖口,外面罩着件深灰色的挺括马甲。庄迭将那顶软毡帽戴在头顶,扶着调正。
帽檐压住了微翘的卷发,也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眼睛。
在Z1的视角下,那双被遮挡着的眼睛在闪电下明明清晰冰冷,仿佛不会为任何多余的情绪所干扰,在抬起视线时却又温和得能叫人忘记四周肆虐的风暴。
原本汹涌着仿佛要瞬间吞噬他的冰冷海水,忽然有些仓促地漫溢着避开,露出下面嶙峋的礁石。
“是时候醒过来了。”
庄迭扶上湿漉漉的礁石:“忍一忍,会有点疼。”
他同时扯住一把冰冷的雨线,手术刀刃的寒光一闪而过,那些冰冷的、水银似的水滴在梦域中震荡开了剧烈的波纹。
第109章 雾港(十九)
……
艾克特揽着伊文的后脑。
在那个时候,他其实没能说出任何一句想说的话。
年轻的骗子半跪下来,用自己的额头贴着他的小骑士冰凉的前额,轻轻梳理着那些金色的卷发,连手指也克制着没有发抖。
伊文非常聪明,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更聪明。
聪明的人走一步能看出十步,他们总能清晰地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那样。
艾克特亲昵而疲惫地轻轻叹着气,他把一张叠成玫瑰的餐巾纸从掌心里变出来,弹出根火柴把它点着。
这个小小的把戏一如既往地吸引了伊文的注意力。
“我只是来见见你。”艾克特轻声说,“伊文,我的父亲和叔叔们已经在等我了……我该走了。”
艾克特努力挤出了个笑容,即使他心里很清楚,这大概是自己最失败的一次表情管理:“谢谢你帮我们弄到的船票。”
从他们认识以来,他一直努力遵守着和伊文的约定,从不在码头骗钱……只是这次风头越来越紧,他们必须攒点离开的路费,这才不得不找了个和码头最没什么关系的冤大头烟草商。
从货行老板那里轻易弄到了最好的船票,艾克特就知道,一定是那个小海盗又在暗地里和气地找那个二手票贩子谈话了。
可惜像这种脑子不够聪明、外强中干又好欺负的笨蛋赏金猎人,就只有那么一个。
更多的赏金猎人是不咬死猎物决不罢休的猎狗,龇着锋利的尖牙,闻着一点儿味道就会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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