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机器”有意思的地方。
即使它们可能会因为吸收了大量意识碎片、产生了有倾向性的人工智能。或者是和某个自欺欺人的野心家融合,变得偏执疯狂,像极了那种爆米花电影里的固定反派……
但程序就是程序,固定被编辑好的那一部分,永远都不能凭借意志改变。
你给出一个错误的选择,就一定会得到一个错误的结果。
“你们害怕我测试失败,因为有无数人关注着我。”
凌溯说:“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刚毕业的学生。我是严会长最得意的门生,前途无量万众瞩目。”
他说这些话时没有任何语气,因为实在太过平静,听来几乎像是某种讽刺。
“只有这一次测试是被公开关注的,如果我无法通过,就说明在这之前,每次入学和升级的测试其实都有问题。”
“我的问题越严重,就越说明你们的工作越失职,你们做出的模型越不可信。”
“媒体不会在意更多细节了,这就是最刺激的爆点。”
“即将进入协会、对全民心理状况负责的,心理协会会长亲手带出来的学生,是一个高度危险的疯子——这意味着整个协会的严重失职,意味着所谓‘绝对客观’的模型其实是可以被随意更改和操控的……”
凌溯咬断最后一股线:“你们是在怕这个吗?”
就像刚才突兀地骤然暴怒起来一样,初代茧毫无预兆地陷入了沉默。
凌溯对此也并不在意。
他把自己差不多缝回了人形,手术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心脏的位置已经多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凌溯好好地捧着那颗苍耳,格外仔细地种进去。
他的情绪暂时被夺走了,这让一切都变成了极端无趣的苍白。他感知不到任何属于自我意识的反馈,只能凭借逻辑判断此刻应当有的情绪。
但要做判断一点都不难。
这是小卷毛留给他的茧,如果他的运算逻辑无法兼容,那就是他错了。
如果初代茧的运算逻辑也无法兼容,那就是初代茧错了。
……
凌溯把伤口处理好,收起针线。
情绪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尤其是被愤怒和恐惧裹挟的群体,这种情绪会作为一切的主导,引发一场无法预估规模的庞大剧烈的连锁爆炸……到最后几乎不会有人再记得,引发一切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他可能会被这场爆炸彻底吞噬,也可能不会,或许在一条还不那么糟糕的轨迹上,他还能保有作为一个人的思维能力。
这是他送给他的老师的毕业礼物。
凌溯支撑着起身。
他已经很难站得稳,不得不半跪在地上。
他猜测自己现在大概已经很狼狈,但他还是决定在这种有纪念意义的时刻,让自己稍微显得酷一点……
“你错了。”凌溯说,“我的确很危险。”
“剥离情绪是没有用的。”
就像“辣”的感知其实并不属于味觉,而是属于痛觉一样,难过和痛苦也并不一定来源于情绪。
“在最难过、最痛苦的时候,即使是最理智的意识,也会做出最疯狂的举动。”
凌溯抬起眼睛:“我难过得快哭了。”
他反握着手术刀,重重砸向了那个纯白空间的边界。
那把手术刀彻底毁掉了所接触的边界,把那里的程序变成一团废弃的乱码——那是整场“实验”费尽心思想让他获得的能力。
不再自我设限的、纯粹的毁灭和破坏。
他们想让他拥有这种能力,又惧怕和忌惮着这种能力。这只怪物多半时候都被关在笼子里,可没人知道他其实很擅长开锁。
他不从笼子里出来,只是因为怕弄坏家里的东西。
因为有一只黑脸小绵羊蹦蹦跳跳地绕着他转,想方设法想要给他照一张照片,总是不听话地叫他“黑猫先生”。
屏幕上跳出了刺目的红色警告。
刀尖与空间边界接触的那一点,细密的蛛网似的纹路密密麻麻蔓延开来。
下一秒,所有正在测试的人都听见了破碎的清脆响声。
“零号!”
严会长的声音不再掩饰,沙哑着急促响起:“想清楚!你要连你自己也一起毁了吗?!你——”
“当然。”凌溯说。
严会长错愕地刹住话头。
空间内不断响起警报,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和破碎的电流声让原本照常运转的程序一片混乱。
所有参与人格测试的人员都不得不暂时中止,并从测试间内强制退出。
越来越多的人从梦里醒过来,睁开眼睛,迷茫地四处张望。
……
凌溯慢慢站起身。
他像是完全不知道疼,也并不在乎自己正在经过一场什么样的梦。
他走过寒光闪闪的刀丛、荆棘和漫无人烟的荒野,走过埋着白骨的冻土,任凭这些梦在他身上留下一切痕迹。
凌溯看也不看地向前走。
每走一步,他的手术刀就重重戳在所到的空间上。
他打算把自己作为引线,毁掉现有的一切,他要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要一个新世界来迎接他的爱人。
第152章
凌溯在药水的味道里睁开眼睛。
他似乎做了个很漫长的梦,久违地梦见了许多被掩埋在记忆里的往事。
床边的人披着件外套,正枕着手臂浅眠。一察觉到身旁的细微动静,就敏锐抬头,迅速握住了他的手。
凌溯轻轻眨了下眼。
在逐渐变得清晰的视野里,他一眼就找到了他的小卷毛。
……在人类有记录以来的一切经历中,大概很少能找出几种比这更幸福的感受了。
凌溯一点点尝试着活动手指,让它们勾住庄迭正牢牢握着他的那只手,在小卷毛的掌心慢慢点了两下。
他很难控制住笑意从眼睛里淌出来,即使左肩的伤还疼得一动就满身冷汗,氧气面罩也很碍事,也丝毫影响不了凌溯的好心情。
——他弄丢了他的星星,一睁开眼睛,却发现原来只不过是场早已过去的噩梦。
他从噩梦里醒过来,一眼就看见了他最喜欢、准备一起老到彻底走不动的那天,一起坐着摇椅晒太阳的人。
这样美好到几乎要叫人落泪的轻松、欣喜和如释重负,会让人前所未有地感谢现实。
……
因为这份好心情,凌溯前所未有地积极配合了医生的检查,甚至还主动要了半支止痛剂,专心记忆并背诵了全部的养伤和康复流程。
宋淮民这几天都在外面不眠不休跑任务,一听说凌溯醒了,马不停蹄赶回医院,在边上亲自围观了全程。
宋副队长到的时候,凌溯正趴在病床上,被小卷毛抱着一条胳膊,老老实实任医生检查伤口换药。
他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副队长拿出手机准备录像:“老宋,这种就没必要记录了吧……”
“有必要,很有必要。”
宋淮民一点也不给他面子,举着手机事无巨细地记录,顺便给凌溯一额头的冷汗留了个专门的特写。
病房里不让抽烟,宋副队长一边录像,一边恶狠狠嚼着薄荷糖提神:“下次要是再有人趁着重伤昏迷的时候加班,就把这种宝贵资料上交到‘茧’的总部,让所有人观摩学习一遍。”
凌溯:“……”
庄迭把队长的怅然若失总结为没吃到糖。
小卷毛的行动力非常强,和医生咨询过可行性,找副队长要了颗同款薄荷糖,给凌溯补了个带着薄荷的凉气跟甜味儿的吻。
宋淮民正低头保存视频,刚一抬头,就发现凌溯又伸手去拿氧气面罩:“怎么了?!又喘不过气了?”
“没事。”凌溯精神格外焕发,得意忘形歪在小卷毛怀里吸氧,“老宋,你不懂,这是工作带来的幸福与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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