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马上就走……在我离开五分钟之后你再出去,尽快让你的老爹带着海盗们上船,到了海里就没事了。”
艾克特拎着一个不算大的手提箱,那里是他的全部行头和家当——来酒馆找伊文之前,他已经把几乎所有属于两个人的东西都从浮桥扔上了海盗船。虽然不知道那些东西能派上什么用场,但他固执地告诉自己伊文还需要它们。
他半跪在伊文面前,在一朵玫瑰燃尽的时间里,仔细替对方整理好了头发。
在那几秒钟里,他又像是恢复了一贯的镇定和优雅,注视着伊文迅速地笑了笑:“有缘再见,我的小骑士。”
说完,艾克特就拎起那个手提箱,起身朝酒馆外大步走出去。
酒馆虚掩着的门在他面前砰地一声闭合。
艾克特怔了怔,看着追上来用力关上门的少年海盗。他本能地反思了下自己的举动,实在没能找出什么纰漏:“……伊文?”
“你要去哪儿?”伊文看着他,“那四张票是我亲手买的。你来找我的时候,就已经过了开船的时间了。”
艾克特有些吃惊地看着伊文。
……他居然在这种时候,因为对方的这句话,不合时宜地由胸口生出了一丝暖流。
艾克特为不争气透顶的自己绝望了几秒钟,无奈地扯了下嘴角,尽全力撒了个谎:“横渡大西洋……游泳去加勒比海?”
伊文根本不接他这个失败的笑话:“你的父亲和叔父还是没能逃出去?”
艾克特抓了抓头发,沉默半晌,只好小声回答:“……算是吧。”
即使已经对伊文的聪明有了足够的认识,他还是经常难免会因为对方过分的敏锐而惊讶。
“这没什么,我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我叔叔前两天还总是抱怨,他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睡过囫囵觉了,只要能让他睡个好觉,哪怕就这么死了也行。”
艾克特的语气有些含混,低着头说道:“就我一个逃出来了,可也逃不久……他们在找最后的那个年纪轻的骗子。你也知道,我是个会走路的爵位,他们不找到我就不可能罢休……”
他不想和伊文说这些,如果对方不追问,他原本是能装着一切都没发生就这么离开的。
伊文打断他的话:“那你来酒馆干什么?”
艾克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张了张嘴,抬头看着伊文。
他回答不上来,胸口却像是窒息般激烈地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凭空出现的海水淹没。
“我们现在也很危险,你来了就更危险。你可能会把那些赏金猎人引过来,他们可能会发现我们的船——那些人可不是货行老板那种吓唬人的冒牌货。”
“或者你是觉得,既然死在谁手里都一样,不如死在酒馆。”
伊文看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是透着寒气,冷冰冰地凝视着他:“把爵位送给我,用这种办法惩罚我一辈子。”
“伊文!”艾克特疼得失声喊了一句,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别这样。”
艾克特乞求着:“别这么看着我……别这么说话。”
“我一进酒馆就后悔了,我不想再让你扯进这件事里来,任何一点儿都不想。”
艾克特的嗓子哑得不成,他从没这么狼狈过:“求你,伊文,别这样。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既然这样,就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伊文冷声说。
艾克特有些错愕地愣住了几秒,迎上伊文的视线,却发现对方没有半点在开玩笑的意思。
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这样一个问题却彻底难倒了他。
艾克特用力扯了扯头发,他实在想不出哪个名字才适合用来回答——他能随口说出的假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可没有任何一个名字和他一起待过三个月以上。
父亲和叔叔没给他起过名字。
七岁的时候,他父亲回答他,这样干是因为万一将来小艾克特病死或是被人在哪儿杀了,他们就不会那么伤心。
“没有吗?”
伊文取出一方手帕,垂下视线轻声问:“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糟?”
说出这句话时,他又像是变回了那个沉默温和的年轻天才画家。
艾克特摇了摇头,他几乎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了,只是身体还本能地站立着:“不糟,伊文。”
他听见自己轻声回答:“我没有名字,所以我能挑一个最棒的身份遇见你。”
伊文低声说:“是你先招惹我的。”
“是我。”艾克特苦笑着承认,“我欠你的,对不起。”
他不能继续在这儿留下去了。
意识在这种凌迟中彻底散架、或是那种被刻意忽略的面临死亡的恐惧把他彻底压垮之前,他必须尽快离开酒馆。
或许他根本就不该来,如果他没来过,他们之间就不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艾克特用兜帽遮住脸,他又道了声歉,急匆匆绕过伊文想要出门,却忽然被伊文手中的那方手帕按住了口鼻。
他倏地瞪大了眼睛。
一种有古怪刺激性的甜味瞬间充斥了他的鼻腔,艾克特心头骤沉,他拼命挣扎着,身体却迅速不听话地软下来:“伊文!”
伊文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
“我会的绑法都绑不住你,只好用这个了。”
伊文稳稳当当地护着他,把他拖进柜台后面,一起跪在地上:“是我该道歉,艾克特……我故意说了那些话,不然以我的身手很难真正控制住你。”
艾克特急促喘息着,他尽全力想要动弹,力气却在身体里彻底流失得干干净净。
“我知道这有点残忍……但这是最好的选择了。你比我更擅长经营码头,也比我更精通怎么打点整个欧洲的地下关系,保护好那些海盗。”
“你一定能保护好他们,你有能力让他们成为最后的自由的海盗,这些我都做不到。”
伊文看着艾克特,他轻声说道:“这些都是我能给出的理由……”
那双蓝眼睛里的冰冷疏离像是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近乎残酷的理智与温和。
“这些都是我能给出的理由。”
他垂着眼睛,又轻声说了一遍:“你知道吗?这些其实也从一开始就都在我的计划里,我能给出一万个理由说服我的理智,让我不后悔自己做出的事。”
“我在做一件最残忍、最冷酷、最卑鄙无耻的事,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是因为那个骗子先来招惹我——是他先来招惹我的。”
伊文伸手抱住艾克特,他发着抖的两条手臂将力气用过了头,几乎勒尽了两个胸膛中的全部空气。
“忘了刚才的事吧,那是我演技最好的一次。看见你站在那儿发抖,我很多次差点就忍不住冲上去抱住你了。”
伊文垂着视线,他吻着艾克特的头发,轻声呢喃:“我真想跟你去看看那些漂亮的地方。”
“……别。”艾克特终于尽力让自己挤出几个气音,“别这么干,别……”
伊文扶着艾克特的身体,他迎上那双眼睛,轻声开口:“伊文。”
艾克特的肩膀在他掌心微微痉挛。
像是被一根冰锥毫不客气地捅穿了整个身体,他急促地喘息着,痛苦与恐惧几乎要化为实质,由眼睛里不断流淌出来。
艾克特的身体在不停发抖,他像是坠进了一场最冰冷的浓雾里,绝望地盯着面前的人。
“伊文·弗里蒙特。”
伊文闭上眼睛,他抵上艾克特的额头:“你说过这是个不错的名字吧?要是能选的话,你喜欢这个姓氏。”
“以后……这个名字就是你的了。”
“我会让老爹他们开船出海,告诉他们绝对不能接近码头,而我会一直守在这里,替他们看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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