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垂落在地的霜白衣角,之前被惊醒的半个吻不知不觉地侵占了脑海,他不自觉地轻舔一下嘴唇,回味一秒数据震荡的感觉,想到天冬与流萤的震惊眼神,倒也并不在意,他没有半分羞愧之心,只是担心——担心如果云灼被告知,知道他趁他入睡时胡作非为,他会不会又生气?或者说……他只会表面生气,内里的情绪指标是高兴的状态?
该是后者吧。
云灼触碰他的时候,从来都是高兴的。
一股奇异的触动在暗涌,胡思乱想间出神,他抬眼,想再去看云灼的睡颜。
却看见云灼眼睛半张,安静地看着他。
迷思霎时褪尽,星临僵住,一道目光作用巨大,他被钉在原地。
寻沧旧都一个普通的夜,几只无家可归的野猫徘徊在日沉阁的墙根,嘶哑又尖锐地呼唤另一具躯体的厮磨。星临与云灼对视。仿生人第一次偏离特性,被迷思牵绊着,丧失了机器无懈可击的警惕。大堂里的羊脂白玉杯碎得彻底,啪嚓一声,多么惊人的预警。可他竟然不知悔改,不懂进退,直到把自己陷入了无可转圜的境地。
云灼眸色漆深,视线从他面上缓缓移开,下滑,落在了两人相扣的十指上。
云灼:“做什么?”
机生第一次受到了剧烈惊吓。星临如梦初醒般,立刻收手,起身,速度之迅疾,甚至带了几分莽撞。
慌乱之间后退半步,立刻感觉到一脚跺中了什么东西,隔着靴底,触感柔软中带着骨头的硬度。他连忙又撤出几步。
“……”云灼彻底醒了,看着自己雪白靴子上的半个脚印,默然不语。
星临表情空白:“……”
两相对视,星临心里竟升腾起一阵绝望,心道:“有人能来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吗?”
云灼看着他大张的眼睛,无奈道:“你这么惊讶做什么?该惊讶的人是我吧。”说着,他缓慢直起身,僵硬脊骨发出一声轻响,看见星临离那浴桶不过几寸距离,再后退半步便有拦腰栽入桶里的可能,那沐浴的水该是早就凉透。云灼伸出手,想捞星临一把,让他偏离那处危险站位。
但星临此刻如同一只受惊的黑眼兔子,云灼的指尖还未触及他,他即刻便躲避后缩。
撞上浴桶的速度之快,云灼始料未及。
可星临的平衡性与反应力,从不允许他做出栽进浴桶这种蠢事。
后腰抵上浴桶木制边缘的前一刻,星临面前是云灼伸来的手,为了获取更广阔的逃亡空间,他迅速撑着浴桶边缘,一个漂亮利落的后跃,跃过整个浴桶,跳出云灼的控制范围。
惊慌之中,用了浑身解数,速度与力气,都毫无保留。
他平稳落地,浴桶却已经倾出无可挽回的角度。
云灼迅疾起身后退,浴桶倒地的时候发出一声巨大声响,紧接着,被冷落半夜的水奔涌而出,怒气滔天般地,拼尽全力泄了一场微型洪水。
冲歪近处的画屏,推斜一面瘦长的明镜。明镜顶端砸在桌上,又整个摔落在地,竟也没碎。
忽地一个圆滚滚的黑影从桌上滚落下来,啪地一声,四分五裂,露出干枯凝结的殷红。是那罐朱砂。
仿若平地起了一朵狂浪,打得整个卧房水渍粼粼,一片狼藉。
云灼站在狼藉起源处,看向那完好无损的罪魁祸首,一字一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来是想问,”星临毫不愧疚地笑,“我以后,可不可以每晚和你一起睡?”
云灼眯起眼,“……?”
星临话讲得突兀,一脸的期待却不似作假。
云灼留了几分警惕,醉意怒意交叠也没声好气,“隔壁的床榻装不下你了吗?”
“我认真的。”星临绕过倒地浴桶,“现在这里太乱了,公子先到我那间将就一晚不好吗?”
云灼低垂的视线里,星临表面的巧笑已经回归,可惜惊吓之后的紧张还没褪干净。
一位夜半潜入他人卧房的不速之客,把安睡夜晚搅得乱七八糟,还站在一片光辉战绩前,满面慷慨,大义凛然为他指出一条明路。
世事不公。星临在云灼心头作恶已久,每次都搅得天翻地覆之后,漂漂亮亮全身而退。
他还在笑,笑得眉眼弯弯,犬齿毫不遮掩的尖利,一个吻送人一道伤痕,要人长久回味。那些咬牙切齿的情意,求之不得的空落,全都是一个人受着,骨血与机械也曾鼓噪相贴,紧到不能再紧,可两颗心差之千里,不是距离的远近,而是有或无的差别。
他说着他的语言,却从不懂他的心。
酒意撺掇,怒气阵痛。恶人向他伸出手,欺骗性的善良眼睛,要他跟着他走。
星临看着云灼,内心只想为这突发状况搪塞一番,张皇失措下借口拙劣,不知道足不足够转移云灼注意力,他小心地紧张着,仔细看,悬在空中的手还在轻微颤抖。
云灼竟只是顺从地握住那只冰冷的手,半垂着头,一种被驯服般的温柔。
星临被他牵引着拥入怀中,温暖瞬间包裹,他只从云灼肩膀上露出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他分明气得要死啊,这是在……做什么?星临心里飞快想着,几次转动眼睛,视线却只能勉强够到云灼通红的耳朵。距离太近,看得模糊,像一团淡粉云雾。
感到云灼双臂在收紧,耳畔擦过一句轻声叹息,“你不该在这个时候惹我。”
那句话低哑而温柔,星临却像听见了铁兽夹的锯齿猛然咬合的铿锵声音。
锋利锯齿咬合的时候应该痛得鲜血淋漓,可云灼咬住他唇时的力度却轻得如同在诱哄。
后脑被扣住,星临仰着头,云归花田的剧烈眩晕去而复返,他寻觅已久的疑惑再次降临。
是这种感觉。
脖颈滚动过一次吃力吞咽,星临呼吸不稳,却还去回吻,毫不犹豫地竭尽所学。
那一丝捉摸不透的异常到底在哪里?不是静止的东西,而像是在游走。挟着惊人的热度在肆意流动,顺着拥住他的手臂,攀上他的尾椎,一路电火花一般烧上后脑,又流连于唇舌间潮湿热气,最后躲进云灼的身体里。
鼻息交缠间,他听见云灼的声音很模糊,“你学得确实很好。”
一吻结束,他望入云灼的眼睛。他刚刚是在夸他吗?可为什么,他说着温柔的话语,冷意消逝之后的眼底,却是远远偏离秀致的戾气?
温水浇注成的眩晕里,星临忽地惊醒。
“怕什么?不是说喜欢我吗?”
云灼两指点在他湿意未褪的唇上,分明是个问句,手指却禁止他开口作答。
“不是爱我吗?”
沾着两人混杂唾液的指尖,摩挲力度越来越重。
他有些痛。
“星临,你爱我怎么可以去抱别人呢?”
质问得又暧昧又切齿,两指探入他的唇齿间,摸着他的一边犬齿,又压在他的舌面。脊骨在颤栗,他呼出一口溺水般的气息。
“就因为你不懂,就可以免除一切后果吗?”
酒精与愤怒蓄积已久,终于找到一个闸口,汹涌而出,摧毁两人之间虚假的相安无事。
云灼的垂望里,黑夜在成片地陷落,星临站在欲倾的夜空下,察觉事态的失控。
那手指方才还被他轻柔扣过,现在却深深侵入,玩弄得不留情。控诉般的力度,堵住他所有的巧舌如簧。
云灼像是在审视,“没有那么好的事,骗了人,就别想全身而退。”手指抽出时,津液湿着指骨,银丝一闪即断,“总要留下点东西。”
“可以,”星临半阖着眼,消减一半的视线里,有刺激出的泪意,“想留下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对你一向如此,不是吗?”
他眼里盈着一汪以假乱真的深情,坦诚地表演爱你,不能说他又在欺骗,可再往更深处捞取,是一片迷失了的茫然。
从冰窟中坠入冰窟更深处,云灼周身是阴冷的麻木,捂不热怀中躯体。
他笑了一声,“什么都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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