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临注视那处片刻,忽然低下头。
他双唇再次覆上云灼手臂,这次不是牙尖齿利的报复,是覆在伤口上的毒素吮吸。
他的双手冰冷,口腔却是温热的,他用着自己的温度,覆盖新生成的伤害。
云灼的后退被星临阻断,他的指尖被握到泛白。
地底蓝白色的光中,无根的尘埃悬浮着,和重力玩着若即若离的游戏。
星临的发丝因脖颈垂下而滑落,他眼睫也低垂,安静也温柔,云灼看着这一幕。
有麻痹感自伤口处升腾而起,不知是毒性,还是别的什么未知的东西,转瞬间使他的指尖僵硬。云灼本就心烦意乱,此刻脑内更乱。
直至毒素和着血液流走,唇齿的温热仍然残留。
星临含着最后一口血,抬头对云灼露出了个大功告成的得意笑。
云灼心乱到极致,第一反应竟是怕他不小心咽下去。
“快吐出来!”
星临是个活够了的,他偏偏要跟云灼唱反调似的,云灼那句话刚刚冲出口,他挑着眉,刻意吞咽了一下。
他喉头滚动,云灼愣在这一瞬。
星临张开嘴,口中只残留着一层鲜红,温热的毒血已经漫过喉道。
“已经咽下去了。”星临笑道。
云灼这一刻的慌乱近乎是写在脸上,星临看得新奇,觉得十分有趣。即使他们置身于险境,远处蛇群焦黑,鲜红毒素涂地,都不妨碍他心情愉悦。
“哈哈哈哈……呕!”
星临没料到的,是云灼会做到这个地步——
——云灼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已经探入他的口腔,指尖探得又急又深,压过舌根,沾着血几乎抵住那紧缩的喉头。
星临极度敏感,他反应异常剧烈。
完全是无法控制的,喉间的血顷刻反涌,津液透明粘连,血混着毒素,被星临一口吐在云灼摊开的掌心中。
这口血,本该属于云灼,在机器人的喉头往返一次沾满粘连液体,与致命毒素一起,浸透云灼的掌纹。
星临又趴在地上干呕了几声,将云灼的血与毒吐得干干净净。
他蹙着眉,闭着骗人的眼,微张着嘴,喘得很厉害,神情有些掩盖不住的痛苦,半晌,他才微微睁开眼,看着云灼,“也太……心急了吧……”
血无处可拭,云灼只将手垂在身侧,任那鲜红顺自己指缝肆意奔走,心绪堪堪平复了些,他知道是自己做出了根本没必要的事情。
“这毒对你也没用是吗?”像是理智回笼,云灼异常冷淡。
两根手指抽离口腔,血色残留,唇齿微张,皮肉下的骨骼起伏,眼睫随呼吸扑簌颤动,下眼睑红透,被痛苦渗透的星临总是最生动。
云灼看着,感到伤口上的温热已经冷了。
云灼自幼最不缺的便是注视与爱意,真情惯常围绕左右,辨识洞察真心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真情与假意那微弱差异之间,他总能有所觉。
一个人若是太真心便无法总是胜券在握。云灼深知星临取人性命易如反掌,现在他又要用爱来杀他。如果是蒙昧的受骗者,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假象中溺亡。可偏偏,云灼能感觉到冰冷和虚无。
星临逐渐平复,他睁开眼睛,笑道:“毒也不起作用。”
这一瞬的天真笑散了所有暧昧。
云灼对上的那双眼睛,每一处都像是用工笔将纤毫的美绘到了极致,那样纯粹,那样无情,这般历历在目,却更无可触及。
血淌过匀亭的指骨,像是透过皮肤渗入体内经久不褪。
云灼别开视线,“烦人。”
他声音很轻,耳畔仍有嗡鸣的星临没有听清。
机器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原本想要逗人类玩反而让自己吐了干净,他按住自己的脖颈,在阵阵窒息中不断平复呕吐欲。
云灼已经将外显的情绪全部敛回,星临只见他错开视线,侧颜浸在阴影中,面色不明。
星临不明白了,他帮他解决生命危险,得不到感谢也就算了,怎么又不高兴了。
那他也不高兴,他站起身来,决定不理云灼,想去到台阶上把扶木带着,想赶紧离开这里,却远远看见扶木摇摇晃晃地坐起身来。
扶木感到头痛,四肢也一阵麻痹,他艰难地睁眼,崎岖不平的山体在眼前糊成一片。
他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尚不清晰的视野中,有两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仔细看看,气质截然不同的两位,此刻有着同样基调的面无表情。
“这是怎么了?”
扶木抠抠自己尚且不算清醒的脑壳,怀疑云灼和星临在他不清醒的时候打过一回。
星临走过来,到下一级石阶上蹲身下来,将后背朝向扶木,“没怎么,你先上来。”
面前的后背纤瘦,扶木一时不太好意思趴上去,但又想起千丝万缕中的杀机中,那只稳稳扶住他的手,突然便觉得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他迷迷糊糊地攀上背,星临的声音近在耳侧:“这里机关众多,我们不要逗留,连公子都一时不察中了偃蛇的陷阱。”
“……偃蛇?”扶木茫然四顾,看见前方不远处有无数条木质颜色交缠盘踞,却已经有一条焦黑色小径横彻蛇群,他熟悉那样的焦黑颜色,必然是雷电之力清理出来的。云灼就在石阶的下方,衣摆处星星点点的颜色,鲜红得很刺目,刺得扶木瞬间清醒。
“少主被偃蛇咬了?!”扶木悚然一惊,“那玩意儿有毒!”
星临波澜不惊,在阶梯上定定地看了云灼一眼,“毒血已经被吸出来了。”
扶木已经无心去猜两人之间的怪异氛围,他很严肃地道:“普通蛇毒可以这样做,但偃蛇毒性剧烈,非同寻常,更何况这地方的出口不好找,纵然虹使体质异于常人,时间长了,毒性扩散可不是闹着玩的!”
星临背着他走向云灼,他双手比划着,希望两人能重视。可云灼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淡定样子,他看一眼星临的侧脸,这人更是对自己身处这蛇毒环绕的险境中不甚在意。
他心里更加着急,盯着星临就要再一通恫吓,可在下一刻,他却发现星临和平常有些许不同——
——他唇缝残留鲜血,双颊透着浅淡的血色,下眼睑也是一条血红的弧线,眼白里更是有血丝盘踞。
“你怎么脸这么红?”扶木惊呼,怀疑口中残留的毒素在侵害星临,“你有感到何处不适吗?”
除了方才的呕吐让喉咙残留疼痛之外,星临健步如飞。
“没有。”星临道。
星临快步走下去,同时感到扶木在他背上一阵捣鼓,恰好走到云灼面前时,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摊开,横在星临和云灼面前。
“快吃下这个。”扶木说道。
扶木手中一颗小丸子,是个不太规则的球形,颜色蓝中泛绿,明明是入口的东西,却显现出一种金属光泽,让星临想到热带雨林中的剧毒菌类,又想到化工厂的废弃垃圾,吞下就可以即刻与天使谈笑风生。
“偃蛇的毒素是偃师专门研制的,这是专门的解药,只不过模样有点怪……但其实很甜!”
扶木的目光殷切炙热,满心期待地盯着云灼。
云灼接过,将药丸放入口中吞下。
星临诧异地看着云灼毫不犹豫的吞咽动作,心中道一句失敬失敬。
下一刻,扶木又拿出一颗直接拍到星临脸上。
星临被他摁得向后一仰。
“我都说了!那毒很是厉害!万一口中有残留的毒素,也可能致命!”扶木十分认真,“而且,吃了之后,就不怕再被偃蛇咬到了。”
扶木本想直接填入星临口中,可他目之所及只有星临的圆圆后脑勺,只能从背后用药丸盲狙星临的嘴。
星临面无表情地半回过头,去看背上那张皱眉严肃脸。
那药丸准星极差,力气倒不小,抵在他的脸上,硬是给他戳出个蓝中带绿的酒窝。
“还有吗?我要吃两颗。”星临硬邦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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