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绑着彩带头巾的人列队击鼓,号角长吹,祭祀的前奏准备。
声势浩大,响彻天地,雪都在击鼓声浪中沸腾起来,致使人们不得不扯着嗓子交谈。
“这次的祭祀仪式会不会有些太隆重了!前几年的祭祀也没这么大的排场吧!”
“庄主继任嘛!再说了,最近蓝血妖邪肆虐人间,都说烈虹又要卷土重来,刚好借继任仪式祭天,请求庇护,要我看啊,这次祭天再隆重也不为过!”
这么一说,有人便也想起了最近愈演愈烈的传言,不禁皱眉厌恶道:“天杀的偃人,我现在看见蓝血就又恶心又害怕。”
“我也是,一群脑子不好的,自己去死不就好了,还祸害别人。”
“听说这次确实是因为烈虹!杀鹿宰狼可是费了一番功夫,都是以求天佑栖鸿,免受烈虹降灾,听说城西雪原的满地狼血都冻成红冰呐。”
有人对喧哗交谈不以为然,“心诚才会被庇佑,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就知道长个嘴叭叭地说,要是吵到神仙,头一个倒霉就是你。”
身旁人一听就恼了,立刻阴阳怪气地回击,“哇,你这么咒别人,那我也祝今晚蓝血妖邪到你家敲门。”
“你说什么?!”
“怎么了?不是你先多管闲事的吗?!管天管地,你还管得住老子这张嘴吗?”
两人在本就拥挤的人群中推搡起来,站立不稳又跺到其他人的脚,一声痛叫之后牵连出一拳,小范围的动乱中,一位黑衣客轻巧擦过挥拳人的肩,糟乱人群中一片无声黑影,在摩肩擦踵的缝隙中流畅穿梭。
围守内层的侍卫严密层叠,黑衣客足踏人群边缘,靠近祭坛时被截住。
“站住!”侍卫横刀而喝,“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侍卫身后,祭坛周边,狼与鹿的头颅高悬于冰柱之上,带血的狼牙与残缺的鹿角,扩散的瞳孔与冻住的死亡,贵宾在两侧冰柱旁入座,侍卫带刀,锋利兵刃围成一层无形威压,隔绝喧闹人群与栖鸿邀来观礼的大人物们。
狼首高悬,澄黄色的瞳仁失去光彩,俯瞰一切。
灰石席上,有白衣人执扇而坐,万千嘈杂里的唯一沉静,一切喧嚣碰到了他,都自觉绕道而行。
人群边缘,那黑衣客抬眼露了个笑,礼貌但敷衍,甚至透出一股隐约不耐,如画脸孔初看是天真无畏,细看是邪性粲然。
“日沉阁,星临。”
声音不大,却喧哗止沸。
周遭争吵的众人蓦地噤若寒蝉,目光都遮遮掩掩朝那处去。
众人有所耳闻,收容司一场爆炸震天,城头火光中一道锋利黑影,活埋囚犯性命无数,也亲眼目睹,日沉阁入落寒城中,神秘尸首频频出现,少年杀手恶名初显,好奇与忌惮,都若有似无地落在那单薄肩头。
星临好似全无所觉,任他们窥探。
侍卫闻言,面色郑重,撤刀放行,出列一人,毕恭毕敬为他指路。
星临走得很快,衣袂翻飞着于坐席中穿梭时,打量他的目光仍未止息,换了高人一等的身份,视线也像是有了重量,仍或明或暗。
他先被一只手牵住衣角,他顿下脚步,看见婆婆在轮椅上半转过身冲他笑,和蔼的弧度过了头,在一个笑里返老还童,攥紧衣角不要他走。
“你来啦,快过来坐吧。”婆婆拍拍身侧软垫。
众人口中天杀的偃人,由于是在日沉阁身旁,反而显得尤为合理而可敬,无人敢多言一句。
天冬与流萤坐在一旁,看见星临皆几分诧异。
天冬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
“结束后再解释给你们听。”星临打断她。
他人形之下有话语万千,一路带风疾奔至此,在腹腔中颠簸再沤烂,步伐容不得半分凝滞。
可紧攥他衣角的手仍不放,反而更紧了几分,骨瓷盘中一颗晶莹冻梨配一把银质小刀,被婆婆推到桌案边缘,指给星临。
关切不合时宜,星临没那个心情,摇摇头转身欲走。
孩童般的执拗也不合时宜,婆婆另一只手急急挥动,阻止星临的离开,冬装繁琐,衣袖空荡时牵连着银刀刀柄,那道锋利的银光在桌案边缘颤巍巍地晃动了几下,便直直地坠了下去。
刀尖向下的凌厉,眼见着就要扎进婆婆的脚上。
星临此刻躯体反应快于大脑,飞快蹲身下去接住了那柄银光,刀刃短小,一瞬之间竟是握进了掌心,下坠的趋势被掌心骤起的锐痛取代。
手指围圈的狭小阴影里,掌心已经见了血,湛蓝色的,一行虫蚁咬噬的麻痒感缓慢下滑。
霎时间,星临陡地感觉身上无数道窥伺目光重若千斤。
僵硬着,维持着半空不空的拳。力度收紧,则刀刃切入皮肤,湛蓝渗出指缝,力度放松,银质小刀将掉落在地,当啷一声,寒光上沾着湛蓝,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中。
他这才想起婆婆的下肢全是木制,银刀划伤不是一道不痛不痒的浅浅刻痕,落下几碎木屑罢了。
关心则乱,自毁阵脚。
婆婆见刀落进他掌中,眉间一皱,又在不停说话,开始口齿不清,咬字发音的线索全部无关紧要,却要人耐心蹚在涎水中捞。
星临看着,疼痛激起烦躁,发现下意识抢救毫无意义,又几分懊恼,不想再假装若无其事,他把自己的衣角从婆婆手中一下子扯出来,冷冷道:“别在这种时候。”
听他语气,流萤与天冬同一时刻眸光凝住。
“你……怎么了?”流萤见他神情紧张,举止不同寻常的急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星临一颗心提在喉咙中灼烧,“我要找到云灼。”
“在那边,”天冬指向他的身后,“与陆城主坐在一起,这小刀——”
“没事,我拿着就好。”他另一只手掌覆上自己的指节,裹住欲滴的蓝血。
星临回过头,即使不用机体功能,他也一眼就看见了云灼。
高朋满座的人影缝隙中,白衣人清冷超拔,不合群的神貌,三千座上客中一眼就能挑拣正确。
他正右手成拳抵在唇上,轻轻咳嗽了一声,年少的病气在他身上复生须臾,执起骨瓷茶盏,以冰雪中一口热茶去填那声咳嗽。星临能感觉出他些许不虞,或许是号角吹得太响。
云灼茶盏未搁,看清来人时,以目光询问星临。
“我来是有事想跟你说,”星临越过陆愈希,落座时开门见山,一把覆在云灼腕际,“非常急。”
他发觉云灼身上的惊人高热仍在持续。毒素还在他体内流转。
“云灼,你先回答我一个疑惑,”星临强自稳住心神,积压下系统像在紊乱,“六年前,烈虹发生的那一年,云归谷的霜晶花结果了吗?”
谈及的是云归的机要。
云灼看了一眼陆愈希,“我踏入谷中时,全谷的霜晶花已经尽数枯萎,那一年究竟是否结果,恐怕无人知晓。”
星临倏地攥紧他的衣袖,“不是无人知晓,有一个人肯定知道,叶述安他——”
“轰隆轰隆——”
突如其来的巨响。
地面在震动,荡平山顶所有的喧嚣,鼓面缄默,争吵平息,也盖过了星临的声音。
冰柱上的鹿头狼首随震颤而动,茂密绒毛如同因呼吸而翕动,一颗颗头颅宛若在挣扎着死而复生一般。
众人惊异中,云灼只看着星临,却只见他神色惶急地唇齿张合,却字字哑声。
星临内心火急火燎,已经烦躁到了极致,终是暂为放弃,他猛地转头,向声源处望去。
只见那灰冷祭坛的中央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浑圆黑洞,远远望过去,只一片幽黑,深不见底,那不间断的巨响就是从那洞中传来的。
无限拉长的轰隆中,天地静止,所有人主动或被迫地,都望向那一处。
那巨大声响愈来愈近,脚下地面颤抖得厉害,积雪不堪其扰地滑下时,那声响终于戛然而止。
那黑洞中升起一个五米高的冰晶圆台,上面赫然一个同样材质的剔透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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