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知来历的斗篷人,显然是和云灼一个路数的。
眼花缭乱的衣袂翻飞,你退我进的防守攻势,谁在对方那里都讨不到便宜。云灼与斗篷人一战,竟是势均力敌。
“少主能把齐友谷压着打,可这斗篷人不一样!他此时顾不得我们,你放我下来!”扶木看着步步紧逼的狰狞面孔,焦急地拍着星临的肩胛骨。
星临装作没听到,冷冷扫过一张张脸,最快速可行的逃离路线,在他脑内飞快推算建立。
突然,一声嗡响,响彻脑内,随即视野闪烁几下警示的红。
[警告:能量过低,预计十分钟后停止运转。]
久违的警示,挑选最危险的时机来临。
无数双眼睛的死死盯视里,仿佛有簇微弱的燥郁之火,顺着星临的喉咙,一路燎上他的舌。
第52章 流火
扶木感受到星临吸气时的轻微战栗,察觉他有些异常,“你怎么了?”扶木问。
那几份陌生的慌乱没有显现在星临的脸上,他摇摇头,将扶木背得更稳。
扶木盯着星临侧脸,半晌不言,随即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望向远处,用食指与拇指成圈结环,将互相抵住的指尖置于唇间,深吸一口气——
——再吐出时,一阵尖锐奇异的哨鸣在星临耳畔炸开,在一片混乱中凌空而起,低呜悠长地在地底盘旋。
那是一段星临从未听过的怪异曲调,曲风轻快,音调跨域却极大,起伏跌落,听得心悸。
星临不明所以,待到曲调飘扬至尾音吹落,他感到一滴温热液体溅落在后颈,顺着脊骨滑入衣物深处,留下一行漉湿的温度。
他立刻扭过头,只见一道浅蓝色的血,正从扶木鼻间淌下。
“碰碰运气,这里毕竟是鹿渊书院。” 扶木抬手,一把擦掉鼻血,“这没关系,烈虹一时用得太猛,就容易这样,没多大事。”
蓝血渗入他的黑色手套,只留下一道不起眼的暗色,星临看着扶木近在咫尺的手在他眼前晃,心里生疏的慌乱在往地面坠。
他们头顶的高台上,沸了的喧哗声滚烫地往下淋。
镇民聚集的高台位置,恰好在包围圈的斜上方,能将现场局势尽收眼底,是个观战呐喊的好地方。
扶木那段曲调飘扬着向上,入了镇民们的耳,与此同时,高台之下,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轰隆声,来自地底。
这次并不是那残沙追兵发动的烈虹攻击。
镇民们似有所觉,纷纷如鸟兽散,争先恐后跑下那高台,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声音意味着什么,鹿渊书院中沉睡着的,不仅仅有亡魂,还有亡魂生前的恢弘造物。
那轰隆声转瞬间如苍雷般震耳,随着声音增大,那石板高台缓缓从中间开始陷落。
“我就说嘛,这种必需品,鹿渊书院怎么会缺!”扶木惊喜地一拳捶在星临的肩头。
星临望着那声势浩大的高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向那处,高台陷落处轰隆声仍旧越来越震耳,如同地狱在一片黑暗混沌中怒吼着接近地面。直至声音增大到顶点,盖过所有喧嚣声与兵器相击声,统治地面所有动静之后,又结束在一声沉重的石头撞击声中。
那随着声音接近地面的东西终于见了天日——一块厚重的圆形石板,代替陷落的高台中央石板,成为了全新的铺地石料——上面承载着精美的石刻花纹,以及,一批质地奇异的人形傀儡。
那批人形傀儡和扶木往日操纵的木傀儡差异不小,体型高大出一倍,颜色也是纯黑且泛着一层曜石般的光泽,就连眼耳口鼻也比扶木自己画的那些木脸精致太多。
星临远远看过去,恍惚间像是看到一批意外遭到火灾、被烧得蹭明瓦亮的大号初代仿生人。
高台石阶旁,镇民们的惊呼声远远传来。
“陨铁傀儡!!这东西竟然能自己出来!”
“是那个偃师召出来的!别看热闹了,先躲躲!”
遍地惊叫中,最左侧的一只陨铁傀儡转动了一下脑袋,像是暴雨将至的预兆,下一秒,所有纯黑的面孔宛若活过来一般,他们抬起落灰许久的脚,一步一步走下高台,走向残沙追兵围攻的地方,所到之处,踩踏一切烈虹力量,拦截攻击,与闯入地下的外来者为敌,脚步不断落下与抬起,拦路蝼蚁清扫轻而易举,不知疼痛与疲惫,一路来到星临与扶木身旁。
这是扶木体内激荡的烈虹的威力,这一切发生的同时,扶木的湛蓝血液仍在不断流下,已经悄然打湿星临的半片衣襟。
陨铁傀儡将残沙追兵的包围圈子踩得七零八落,又在两人周围成新的圈子,其中一只跃然出队,一步一步,径直来到两人面前,向着扶木伸出一只漆黑坚硬的手臂。
“他带着我便是。”
扶木对星临说着,便伸手攀住那只手臂,陨铁傀儡被雕刻出的眼睛看着他,毫无生气,将他从星临背上接过时,动作却如通晓人性一般温柔,捧着扶木,轻轻放至于自己的厚实肩头。
“走吧!这样我们就能逃出去了!”扶木坐在那傀儡的肩头,开心地鼻血横流。
场面依旧十分混乱,镇民奔逃,追兵猛扑,可所有的危险与叫喊都被一层陨铁隔绝在外,不需要高能耗的极快速度与路径演算,星临能量耗尽的心慌也不再。
所有攻击都被陨铁傀儡围成铜浇铁铸的保护圈层隔绝着,两人被保护着冲出重围,渐渐地,星临发现喊杀声已经不在四周喧嚣,反而是在身后稀稀拉拉,那存放陨铁傀儡的高台也已经远了。
他回头,从严密保护的缝隙里,望见还有几只陨铁傀儡在包围圈中冲锋陷阵。
它们并不是不会遭到损坏,相反,一只炸开的流火弹就能让它们体表崩裂,一个力量巨大的烈虹者就能在它们漆黑的肚皮上锤上一个碗大的坑。
它们只是不知疼痛而已。
拥有烈虹巨力的追兵对一只陨铁傀儡的肚皮穷追不舍,周正面孔,执着表情,围攻中的佼佼者。
星临看着那张锲而不舍的脸,感觉似曾相识,他飞速检索记忆画面,片刻后,一处昏暗不见天日的牢笼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收容司。
他想起来了。
那个攻势凶猛的残沙追兵,是他初入寻沧旧都时,于收容司牢狱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倒霉蛋,他的狱友。用狱友的赏金买来的衣服,现在还被星临挂在日沉阁的衣柜中。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星临的机械脑袋此刻比现场局面更加混乱,思绪混沌中,他看见往日狱友又一记重拳直击,那只陨铁傀儡的躯干终于被狠狠击穿。
黑洞贯穿腹部,不呼痛,更没有血,乌黑面部不曾扭曲,半滴液体不曾流下,却在贯穿的那一刻瞬间纸页纷飞——
——漫天纷纷扬扬,如同一场反季的暴雪,雪白的纸片席卷了整片天地。
“星临。”
他听到扶木在轻声唤他。
“我找到残页了。”
扶木呆呆盯着暴雪纷飞的中心,口中的话惊喜也恍惚,宛若梦呓。
那只被贯穿腹部的陨铁傀儡已然静止不动,腹部的洞口裂纹沿体表不断崩裂,崩到左侧胸膛处,晶莹光芒的琉璃一角闪烁在傀儡心口。
傀儡的体表继续崩裂,陨铁碎屑与块状落下,一颗质地透明的方形显露出来,紧接着便失去石质支撑,直直地坠落在陨铁傀儡的满地残肢石屑上。
“咔。”
琉璃与石头猝然相击,透明方形应声开裂。
半纸残卷滚落出来,崭新的,雪白的,墨迹纵横其上,心血涂就满纸,平整得如同从未受过岁月侵蚀。
星临看清那残卷的那一刻,机械心脏霎时间被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
这里像一场迟来的丧礼,漫天纷扬的纸张如同无数翻卷飘荡的白幡,在这不为人知的地底,悼念不为人知的屠杀。
扶木半回过头,他身后是碎片般的丧葬,“你先继续走,我去去就回。”
星临立刻道:“不能回去。”
“不能就这么什么都不剩下,”扶木很平静,他平静出骨子里极少显露的坚定,“必须要留下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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