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临飞速粗略地检查了一下云灼的生理指标,意外地发现他不仅在愤怒,甚至还起了杀心。也不知道这樵夫是说错了什么话,无形之中,将云灼激怒至此。
他的杀意与愤怒一样不易察觉,樵夫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处于生死边缘。
“这扇窗还能打开!”
扶木的声音传来。
星临循声望去,见扶木扒着一处残破的窗棂,“星临!快来!”
那窗户说是能打开,但实际上只能半开,半开之后便被死死卡住,任凭扶木怎么用力也只能开出一道仅供一人穿过的入口。
星临揣着对云灼的疑惑,拖着那不知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徘徊的樵夫,快步走近那入口,将那樵夫扔进去,随后才自己跃入。
双脚落地那一霎,星临眼前一黑。
这屋内要比外面黑太多,并不是光线稀少而显得暗,就是纯粹的黑,他刚才撑着窗框跃进来,指尖沾染的成分,切切实实告诉他,这里确实就是火灾现场。
身后两道轻微的落地声响起。
“这里面……色调也太统一了。”扶木瞠目结舌地面对满室焦黑。
鹿渊书院由石头筑成,室内器具也皆为石质。如今它们被火焰赋予一致的颜色,黑色的桌案,黑色的书架,黑色的花瓶。
“图纸残页那么薄一张纸,真的能在这样的火灾里留存吗?”星临认为希望渺茫。
扶木笃定:“那东西不是随便的一张草稿,明显是绘制完成的版本,况且那巧思不可多得,必然是会被妥善保存。”可面对着大片黑色,他又茫然地喃喃自语,“可这又从何找起?”
放眼望去,无从下手。
星临每到一个陌生环境,都惯常用视野去分析所处情形,就好像初到鹿渊镇客栈的那一晚,他能看到一墙之隔的房间内有鲜黄色的七个人形在窥伺。现在站在焦黑涂就的屋内,他也惯常眨眼间便将视野调至墨蓝底色。
他没有料到,下一秒,他双眼便一阵刺痛,几近是在体验人类的失明感觉。
大量剧烈扎眼的澄黄色,铺天盖地般袭来。
斜飞的形状,溅洒的轮廓,泼墨般,却是澄黄,在墙壁上无所遁形,陈旧原貌暴露在星临眼中——
——是大量的血迹反应。
星临呼吸停滞一瞬,类人的条件反射让他想要逃避疼痛,他后退了半步,却突然感到脚底传来另一阵硌痛。
他有些烦躁,顾不得切换回正常视野便低头去寻那疼痛来源。
只见一朵小小的、不规则的澄黄亮光在他脚边闪烁。
他俯身拾起,视野切换正常,手掌赫然一小块黑漆漆的不明物体,他的指尖取样分析仍在奏效,无数成分数据上传,乱流般涌过他的眼。
星临面色一沉,他发现这黑漆漆的物体,是一块没有被焚烧殆尽的人骨。
更准确地说,这是一颗牙齿。
匪夷所思的是,数据上载完全结束的那一刻,分析结果告诉星临,这颗牙齿的生物遗传信息竟然有匹配结果。
这个世界不是星临的原世界。在他的原世界里,他可以通过任何一枚指纹,一根发丝,得知这是属于身份库里哪一个人类,得知这个人的任何身份信息,姓名、年龄以及教育程度等等,这得益于公共系统的常规采集。但是这里不是星际时代,他没有这个世界任何一个人的生物信息。
除了他曾经触碰过的人,比如云灼与扶木。
可现在,他手心这颗牙齿,竟然有匹配结果。
也确实是来自于他触碰过的人。
准确来说,是来自于他触碰过的死人。
刚刚踏出鹿渊镇时,在南边镇口满地白骨中,云灼递给过他一根肋骨,那肋骨尾端的腐烂黑绳还历历在目。
这颗牙齿,竟与那根肋骨的生物遗传信息完全匹配。
它们属于同一个人。
星临将牙齿握在掌心,他站起身来,看着一面墙无形溅洒的血迹,这一个瞬间,他知道了云灼刚才怒而起杀心的原因。
他缓缓转头,蹲下来平视樵夫,眸色极暗,给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再问你一次,书院里的学生去哪了。”
樵夫见他的举动温柔又怪异,不由得后背发毛,“我就是个上山砍柴的,哪知道那群聪明人往哪跑啊!!早他妈失踪五年了!上哪找去!”
“上哪找去?当然是去你们镇子南头找了。”星临拍拍他整齐的衣襟,“奇怪,这难道不是你们为之骄傲的事吗?怎么不愿意说实话呢?是怕我们这些外乡人体会不到?”
樵夫道:“听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好的,带路到鹿渊书院就放过我……”
星临不再理会他,仰起脸来,看向云灼与扶木摊开手掌,“这颗牙齿,属于镇南的某一具白骨。”
视线高度相差之下,云灼的目光无意中生出一股审视意味,“看得到痕迹?”
星临点头。
无数前因后果在扶木脑内胡乱搅动,直至他抓住了最显而易见的可能性。那一刻,他震惊到无以复加,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地,他开口时声音在颤抖,“……太荒谬了,你们简直太荒谬了!”
樵夫心中一寒,“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星临甚至不需要去思考陈年旧事之间的关联性,因为他也根本不知道那些过往。他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痕迹就足够,那事实已经摆在他面前,显而易见。
鹿渊书院的满墙满室,曾被大量血液洗刷过。
而且这并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死亡痕迹,被焚烧痕迹掩盖,又被岁月清洗,多少生命在这里开始沉寂,星临不知道。他能确定的是,这里不仅仅是火灾现场,更是屠杀现场。
“扑棱扑棱——”
此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
星临抬头望去,见一只鸟斜斜地顺着窗缝飞进来,在这片炭黑的天地里转了几圈,顷刻间便迷失方向。
星临眸色微动,随后向着空中伸出一只手,那鸟很通人性,扇动着翅膀向他飞来,随后乖巧地停在他指上,丝毫不怕生人。
亮橘的喙,翠绿的羽,蓝灰色的脑袋,狭窄尖长的尾羽搔在星临的手腕上,黄白虹膜在这屋内显得格外颜色浓郁,如此艳丽,分外亲人——这不是一只林间鸟,这是一只习惯亲近人类的绯胸鹦鹉。
它的黄白虹膜淬不到任何光线,眼睛直直盯着星临。
它有饲主。或许它曾有过,失去后,借着林间吃食,也活到了如今。
“脆瓜!脆瓜!大傻瓜!你是大傻瓜!”
扶木一愣,“……谁在说话?”
星临手上的鹦鹉活泼异常,喙一张一合,拟的是一道活泼语调,“过来!给我过来!让我摸摸。”
“早课又迟了!让我摸一把!”
“闭嘴!闭嘴!太吵了!”
鹦鹉歪着脑袋,毛茸茸地蹭着星临的手指,依赖着又吵闹着,绿豆眼微微眯着。
突然一道凄厉声音,像是要割裂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救命!!!!”
星临的手反射一抖,那鹦鹉振翅而飞,他捂住耳朵,可声音太尖锐,还是能隐隐听到。
“杀了我吧!痛!!!求求!放过我!”
“脆瓜!脆瓜!”
“后背!后背!又剌歪了!”
那鹦鹉还在屋内上空乱飞,艳丽的羽毛忽上忽下,嘲哳声音像是被大片的黑色困缚在这里,它愈发横冲直撞,寻到了扶木方才打开的那扇窗,一头扎出去,口中鸣叫声越来越远。
“死啦!”
“脆瓜!”
“该死!该死!该死!”
鹦鹉学舌学到主人生命的尽头,学的是凄厉沾血的惨叫与怒骂,声音渐远,却把残余的耳痛留在这里。
星临收回视线,又望向樵夫,“你刚刚说,鹿渊书院的学生失踪几年了?”
樵夫冷汗迭出,打了个磕巴,“大、大概五年。”
“五年前残沙城发生过什么大事吗?”星临问云灼,末了又添一句,“烈虹疫病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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