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丝咽下喉咙里的酸涩,直接趴在地上,用牙齿将盖在甜品盅上的瓷盖叼走,坚硬冰凉的瓷器硌得他门牙生疼。
他两手撑在托盘前,努力让头低到最低,屁股就不由自主地撅高,让厚重的裙摆高高地鼓在屁股上方,低贱而滑稽。
艾伦少爷轻蔑且厌恶地看他两眼,转回身继续看书。
他要像哥哥一样,拿着优异的成绩从军校毕业,一入伍就是可以率队的军官。
只是身后一直有西索声,像老鼠偷食一样烦人,让他难以集中注意力。
他怒气冲冲地合上书本,厚重的书本被拍出一声闷响,那西索声被吓得停住, 随后又不懈地响起。
艾伦站起身,迈着大步去书架上找书。他心情有些烦躁,应当找些轻松有趣的内容来看。
他从书架上找出一本《圣赫勒拿岛回忆录》,转过身来,看到那卑贱的女仆几乎完全趴在地上,嘴和鼻子都埋进茶杯里,裙子拱起老高,裙摆翘起来,露出两条小腿。
艾伦仓皇地后退两步,就是这两条腿,苍白的、细瘦的两根东西,这就是他的噩梦。
自从他亲眼看见格蕾丝趁他哥哥喝醉时引诱哥哥与她亲吻,这两条腿就成了他隔三差五的噩梦。
只是在梦里,这两条腿不是骑在哥哥的身上,而是跨坐在自己腿上;按在那条大腿和屁股上的手也不再属于威廉,而是变成他自己的。
那两条苍白细瘦的腿就是引诱夏娃吃下禁果的邪蛇,在艾伦.斯顿的梦里留下冰凉滑溜的触感。
这样的噩梦每隔几日就要来一个,简直成为他白天夜里持久的梦魇。
“滚出去!”正在努力舔完最后一点茶水的格蕾丝被一脚踢翻,他手忙脚乱地将腿前乱飞的裙摆按住,坐起身面无表情地看向艾伦,不肯在他面前泄露一丝半毫的情绪。
艾伦从怀里掏出两张信纸,气急败坏地扔到他面前,“滚出我的房间!”
格蕾丝生怕他反悔,以敏捷到不可思议的速度爬行两步,将两张信纸抓紧手里,并端起托盘,飞快地逃离了这间带给他无数屈辱与希望的书房。
————
注:《圣赫勒拿岛回忆录》是拿破仑回忆录。
第13章 给哥哥的礼物
格蕾丝奔进自己的小屋,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那两张信纸,展平。
他飞快地浏览那些亲切的字迹,想找到“黄金单身汉”那一行。
但出自威廉.斯顿笔下的每一个干净硬朗的单词都在疯狂诱惑着他,让他找了两眼就忍受不住,忙返回第一行认真地看起来,不肯再浪费一秒钟。
“亲爱的艾伦……”
第一句就令格蕾丝热泪盈眶。
因为他做下的那件无耻之事,令他永远失去亲自从威廉.斯顿手中收到信件的资格,他再也无法在纸上看到“我可爱的格蕾丝”“我最亲爱的格蕾丝”这样的字眼。
“……陛下……元老院……教会……贵族……军队……”格蕾丝如往常那样,怀着庄重的心情一丝不苟地将每一个单词都记在心里。许多东西无法立即理解,他便背下来,在等待下一封信的漫长时光里反复回味,直到弄明白威廉.斯顿每一句话背后的深意。
“十月二日,我所在的部队收到命令,边境省受到严重骚扰……十月三日向边境省进军……”
格蕾斯抬手按住胸口,手掌下的心脏被吓得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飞快地阅览,“……因为距离太远,即使一路急行军,仍是晚了。当我们一身疲惫地赶至前线时,战争已经结束。”
“但是,艾伦,我们赢了!”一向稳重的威廉.斯顿按捺不住地在这里用了叹号结尾。
格蕾丝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大脑重新获得充足的氧气,使他得以顺利思考,当即明白威廉.斯顿藏在“距离太远”和“急行军”后的不便言明的真相——不是他们离得太远,而是命令来得太晚。
为何军令不能及时到达?
格蕾丝通过威廉.斯顿之前的信件传达的信息,很快就想明白,边境省不仅是本国与敌国的战场,亦是御前会议与教会角力的战场。比起战争的成败,他们更在乎自己在军队中的掌控力。
格蕾丝无比后怕,若不是威廉的军队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一身疲惫”的威廉很有可能成为这次政治角力的牺牲品。
边境争斗不断,除了首都那些老爷们各怀心思,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本国兵力不足,军事拨款亦被层层剥削。一份军饷发下来,会被刮好几层油,等到了士兵手里连买一套换洗的军装都不够。
据格蕾丝所知——当然也是从威廉.斯顿写给艾伦.斯顿的信里知晓的,许多军队都是靠长官或某一大贵族供养,所有军饷和枪支弹药的开支都从长官和贵族的私人财富里拨款——威廉.斯顿的军队就是如此,是以他的部下对他有着无比的忠诚。
每每想到这里,格蕾丝都有着无与伦比的自豪与欣慰。
他,格蕾丝,一个假女孩,住在仆人地下室里的没有名分的妹妹,心甘情愿地穿上裙子,放弃属于自己的遗产。
他的数学是威廉.斯顿教的,他的心算曾多次受到哥哥的表扬。
他早就算得清清楚楚了,威廉.斯顿名下每四亩良田中的一亩所产出的粮食、酒庄里卖出的每四瓶酒里的一瓶、他射出的每四发子弹中的一颗、每四颗士兵的忠心中的一颗,都是他格蕾丝偷偷送给哥哥的礼物。
第14章 两兄弟
艾伦.斯顿两月回一次家,每次在家停歇一星期。
只要他一投进斯顿太太宠溺的怀抱,就会立刻卸去在军校里养成的好身姿,恢复从前在家时的做派,甚至比一般的富家少爷更无规矩。
他刚在外面骑了一大圈马——斯顿山庄附近有大片宽敞的草地,比军校的操场更适合纵马——他骑马骑得爽快,正是志得意满之际,还穿着外面的靴子就上了楼。
他不是老老实实走路,每一步都带着跳跃,鞋底占满湿润的泥土,每次抬脚都在地毯上留下一小撮脏泥。
他脚底踏得“咚咚”响,嘴里打着呼哨,使他成为最容易被狙击的敌人。
当他踩上最上面那级台阶,准备拐进走廊时,格蕾丝无声无息地从拐角后转出来,以一种阴鹜的沉默看着他。
艾伦脚下猛地顿住,几乎立刻想往后退一步,但他绝对不想让格蕾丝看出自己刚才被吓了一跳,强撑出淡漠的神色,用不屑的语气骂道:“老鼠一样!”
格蕾丝挪了两步,站到他跟前:“哥哥给我的书呢?”
虽然艾伦.斯顿在格蕾丝面前提起威廉.斯顿时,也会用“哥哥”这个称呼,但他的本意是讥讽和提醒,讥讽格蕾丝永远不能合法地称呼威廉为“哥哥”,提醒她,她和威廉真正的关系。她永远无法得偿所愿,即使做威廉的情妇都不可能。
可他同时又很讨厌格蕾丝在他面前提起威廉.斯顿时用“哥哥”来指代,这在他听来也是种讥讽和提醒,提醒他,他在血缘上其实是这个贱女人的弟弟。
是的,说来有趣,生来没有父亲的格蕾丝竟然也有弟弟。
当年格蕾丝的母亲玛丽挺着明显的大肚子时,斯顿夫人终年扁平的腹里竟然也躺了一个胎儿。
厨娘苏菲说,格蕾丝应该把艾伦少爷当做恩人,当年若不是因为怀着艾伦少爷,斯顿夫人怕惹怒神而降罪给腹内的胎儿,她一定会在格蕾丝出生之前就把他解决掉。
苏菲说这些话时正在处理一只鸡,她说“解决掉”时,半英尺宽的厨用刀正好“咣!”地一声剁到鸡腿根上,那只可怜的鸡大腿就从身体上分离开来。
那个时候格蕾丝还很小,被那声血腥的“咣”震慑住,于是真把艾伦.斯顿当做恩人,认为如果没有艾伦.斯顿,自己的下场一定比苏菲刀下的公鸡更加凄惨。
所以在童年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格蕾丝是心甘情愿由着艾伦.斯顿欺辱的。
艾伦.斯顿是个天生的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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