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艾伦.斯顿对阿伦德尔伯爵有多种不满,但有一点他是心悦诚服的,就是伯爵大人溜须拍马的本领。
伯爵大人命人将豢养了好几个月的野鹿和山羊放回到山里,这些长着角的小东西,在享受了它们出生以来最舒服的一个冬天之后,已经丧失食草动物应有的警惕,为国王陛下的春猎添了许多乐趣。
陛下满载而归,在山庄外的草坪办起烧烤,连仆人们都被赏了肉。之后这些大人物们回到屋里,端着酒杯欣赏德内尔夫人与法拉内利先生动人的歌喉。
艾伦.斯顿这才知道阿伦德尔伯爵将山庄的两个会客厅打通了,做成小剧院的形式。舞台中央竟然还有一个小池塘。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让池塘周围长了真的芦苇与矮树,法拉内利先生坐在天鹅样式的花船里,子爵夫人则坐在矮树伸出的枝丫上,画面赏心悦目。
他们唱的是陛下亲自写的歌剧。陛下精通此道,且热衷于高难度的炫技,许多修饰音都是专为法拉内利先生设计,让法拉内利先生得天独厚的嗓音得到充分发挥。连一向对艺术无动于衷的山庄女主人都因他灵动的高音晕厥过去一回,又被法拉内利先生的仆人娴熟地用嗅盐唤醒。
但是艾伦.斯顿很难投入到这歌声里。他忍不住心疼建造这小剧院花的钱,也讨厌那个池塘的造型,在母亲和王后先后上楼之后,他也离开了。他知道后面的事已经用不上他。等歌剧结束后,伯爵会趁着子爵夫人换衣服的当儿,将陛下的注意力引到那些正事上。伯爵大人已经获得了陛下的欢心。
艾伦.斯顿一出门就撞见格蕾丝。这女仆冒冒失失,两人差点撞到一起。格蕾丝端着的酒杯险些在托盘上翻倒,被艾伦.斯顿伸手扶住。
艾伦.斯顿有些生气地训斥他:“你来干什么!”
格蕾丝看见他的衬衣袖口被溅上红酒,深红的斑点洇在洁白的布料上,让他有些心虚,老实地回道:“威尔士先生让人把酒端过来,我——”
艾伦.斯顿气冲冲地打断他:“山庄里没别的仆人了吗?他为什么非得让你来!”
格蕾丝解释说不是威尔士先生让他来的,是他见楼上活太多,自己想帮忙。
艾伦.斯顿狐疑地看着他:“你真没看出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吗?还是说,你就盼着那个?”
格蕾丝平时很机灵,这会儿却犯起傻,“什么主意?我盼着什么?”
艾伦.斯顿更生气了,连自己的气一起生。他今天跟着陛下在山上骑了一天的马,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他还喝了很多酒,现在困得要命。他这会儿最应该做的事,是上楼给伤口换药,然后睡觉,而不是站在这里和这女仆进行这种愚蠢的对话!
可他看这女仆的傻样,竟像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也许她不是贪图虚荣,只是傻。”艾伦.斯顿想到这里,心里一下子好受了很多。他想,他不是对这女仆心软,他只是想到威廉,如果是威廉在这里,一定会拦着的。
艾伦.斯顿忍耐住心里的不耻,将他的猜测说出来,“瓦尔纳公爵向陛下推荐了德内尔夫人,成为陛下面前的红人。据说内阁以外的人想给陛下写信,都要先经德内尔夫人的手,凡是与瓦尔纳公爵意见相左的,就都销毁……”
格蕾丝迷迷糊糊听了半天才有所反应,竟然是笑出声来。
艾伦.斯顿严厉地瞪起眼睛,“你还听不明白?像阿伦德尔那样的人,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我们的陛下不看重出身,万一他、他看中你……阿伦德尔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当上平民里的蓬巴杜夫人!”
说到这里,艾伦.斯顿忽然将自己点醒,惊诧地打量起格蕾丝,从头看到脚。
如今这女仆的发型和衣着皆是上乘,衬得那张脸蛋儿比子爵夫人都不差了……或者说,更好。他以前就总觉得这女仆没有女仆的样子,如今看来,这总是扬起来的下巴,还有那低沉悦耳的嗓音,分明就是个出入上流社会的女人的模样。
艾伦.斯顿惊惧不已,低声道:“没准儿他早就有这种打算……”
格蕾丝在心里笑得更厉害了。
要是艾伦.斯顿只说陛下可能是看上自己了,他还真有点儿害怕,可艾伦.斯顿还说伯爵大人在算计这些,他就只会觉得艾伦.斯顿又在发疯。
艾伦.斯顿不知道,伯爵大人可是知道的,他虽然是个“女仆”,但怎么能去给别人当情妇呢?
而且从来都没有人故意让他出现在陛下面前。之前要服侍晚宴是他自己申请的,因为他好奇陛下吃饭的样子,就像他现在主动来送酒,是因为他想听法拉内利先生唱歌。
伯爵和他说过,法拉内利先生能唱一分钟的高音不换气。这位歌唱家先生以前在剧院演出时,票能卖到一千镑,如今他只为陛下唱歌,外面的人就是想花钱都听不到这么美妙的歌喉了,格蕾丝可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艾伦.斯顿看出这女仆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也明白这女仆早被阿伦德尔哄得团团转,凭自己三言两语是无法令其醒悟了。
他干脆从格蕾丝手里抢下托盘,吓唬他说:“现在在里面服侍的仆人,要么是陛下从宫廷里带出来的,要么是阿伦德尔从伯爵府带出来的,都很懂规矩!像你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张嘴就会冒犯到陛下,惹恼了陛下可是要被砍头的!”
格蕾丝装出害怕的模样,心里却是一个字都没信。
他如今可没那么容易被吓坏了,他穿过好衣裳、吃过好东西,还跟着威尔士先生学了那么多礼仪,他怎么会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呢?
他也不信艾伦.斯顿说的关于砍头的话。他认为路易国王是个很和气的人,那样高贵的人,和他说话时竟然用了敬称,还请所有仆人吃烤肉。格蕾丝和许多市民以及农民一样,在没见着国王之前,对许多规则不满,牢骚满腹;可一旦见到真人,就轻易地生出一个平民对大贵族的喜爱和臣服。
他假装下楼,其实是躲在墙角,见艾伦.斯顿亲自将托盘送进去,又出来,上了楼,他才偷偷从楼梯口转出来。
然而他没走两步就看到艾伦.斯顿又从楼上下来了,吓得赶紧钻进楼梯下的储物间。他透过门缝看到艾伦.斯顿在四处张望,之后又往楼下看了几眼,确认这里确实没有人了,才再次上了楼。
格蕾丝在储物间里等了一会儿才敢出来。这时小剧院里传来掌声,格蕾丝知道表演已经结束了,顿时痛心疾首,提起裙摆跑起来,想赶上最后的谢幕。
他后来想起这会儿,认出这是他最后的逃跑机会,被他错过了。
他溜进去时,法拉内利先生和德内尔夫人正在鞠最后一个躬,一手在胸前,另一只手优雅地伸向旁边,像柳条一样柔软。幕布在缓缓合拢,格蕾丝只看见天鹅花船的尾巴,像真的天鹅尾巴一样优美,却又比真的天鹅尾巴鲜艳华丽。他不禁更加懊恼,心想这样漂亮的布景,这上面的表演得有多精彩!“都怪艾伦.斯顿!“他在心里这样埋怨道。
阿伦德尔伯爵发现了他,让他过去服侍倒酒。
艾伦.斯顿的那些疯话还是给他造成了一些干扰的,格蕾丝给路易国王倒酒的时候手抖了,红酒洒出来一些。酒杯被弄湿了,这杯酒不能给陛下了。
路易国王认出他来,眼里显出喜爱:“你叫格蕾丝,对不对?”然后把这杯倒坏了的酒赏给他喝。
今天是格蕾丝大饱口福的一天,他第一次尝到鹿肉,还吃了个饱,这会儿又第一次喝到酒。他喝第一口的时候呛了一下,之后就尝出滋味,把剩下的半杯都喝完了。
路易国王觉得他可爱,又赏给他一杯,然后同阿伦德尔伯爵说起话来。
他们聊起什么“贸易”、什么“关税”,格蕾丝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开始偷看陛下带来的高贵的朋友们。他看到一位先生正在向一位夫人献殷勤,旁边另一位夫人像是在吃醋,拼命扇起扇子。
后来连那些先生和夫人都不能让他提起精神了,格蕾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真正泛起困来,伯爵就让他坐到旁边的长沙发椅上。
“如果我们也多建一些这样的工厂,不仅可以为国家增加税收,还能让平民用上更多好东西……”他迷迷糊糊地听见伯爵的声音说道,忽远忽近,最后停在自己旁边。他费力地睁开眼,这才知道自己好像是睡着了,再看看周围,整个屋子只剩下他和陛下还有伯爵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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