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丝无助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他在这夜里等了这么久,其实最想问的是威廉在前线有没有受伤。
当然他心里的问题不止这一个。那位警官告诉他,有人在码头见到过小贩杰瑞。安娜告诉他,出事的那天傍晚,她看到威尔士先生把沃德管家的茶倒掉了。有时候他在镜子里看到穿着漂亮裙子的自己,会因为过于陌生而感到害怕。
以前他有不懂的事情,可以问威廉;有不喜欢的事情可以告诉苏菲和奥丽莎。但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了,他能去问谁?
第49章 含苞待放
伯爵的卧室在走廊的这一头,艾伦.斯顿的在另一头。格蕾丝在这两扇门之间游荡,但最终哪扇都没有敲响。
他回到自己的小房间,还是无法睡着。他以前没觉得,但现在这房间的狭窄阴暗对他来说有些难忍了,让他不愿在屋里待着。可他也不想去仆人们的饭厅,或者院子里。他会看星星估算时间,知道给炉灶生火的女仆马上就要起来了,之后是其他仆人,一个接着一个,很快这房子的地下部分和外面的部分就会有很多人。格蕾丝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
他换上以前的旧衣服,从自己积蓄的一堆钱币里挑出3枚最成器的金币,放进裙兜。他担心清晨的户外会很冷,又给自己围上披肩,再将那把刀塞进另一边的裙兜里,然后去了山庄外面。
他走得很远,穿过农田和原野,走到天都泛白了,终于看到那女孩儿和他说过的红色的房子。
他昨天在那群农民中看到认识的人了,就是去年冬天照顾他和苏菲还有奥丽莎的那个农民家的女儿,叫伊娃。
他庆幸自己没迷路,一直握在刀柄上的手终于从兜里拿出来。
他走到红房子的门口,发现这幢房子里人仰马翻的。有好几个小孩儿同时在哭喊,还有女人的惨叫。那叫声太恐怖了,后院的屠夫杀猪时闹出的动静都比这个好听。
伊娃从屋里出来,着急忙慌地往门外泼了盆血水,格蕾丝躲避不及,被泼了一脚。两人同时愣了一下,伊娃拉住格蕾丝的袖子将他往屋里拽,“请帮我把弟弟妹妹们带到外面去!他们在这儿太碍事了!”
伊娃只留下最大的妹妹帮忙,剩下四个个头不一的孩子被推进格蕾丝怀里,其中一个还不会走路,被姐姐抱着,哭得最响。孩子们虽然在哭,但都很乖,一边哭着一边跟着格蕾丝去了外面。
格蕾丝从孩子们口中得知他们的妈妈在生孩子。
“可能是个弟弟。”最小的那个男孩子说。他这会儿听不到母亲的惨叫,就不哭了,反而开始期待。哥哥比他大好几岁,他希望家里能有个比自己小的男孩儿。另外两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仍在啜泣,小小的脸上带着大人的忧愁。
过了很久,伊娃从屋里出来,身上还穿着脏围裙,上面都是血。她疲惫地对几个弟妹说:“去看看妈妈吧,安静一点儿,她太累了。”
几个孩子快乐地冲进去,伊娃则和格蕾丝一起坐在门口的两块石头上。
“第十二个孩子。”伊娃忽然说道。
格蕾丝很惊讶,回头朝屋里看了一眼,他没想到那么小的房子里还藏了别的孩子。
“算上夭折的和流产的,一共十二个。”伊娃用力抹了两下眼睛,“再这么生下去会要了她的命。”
两个人同时想到,如果再生一个,就是第十三个,那数字太不详了。
格蕾丝从裙兜里掏出那三枚金币:“给你的。”
伊娃是个坚毅的女人——虽然她比格蕾丝还小两岁,但已经当之无愧是个能承担家庭重担的女人了。从某些方面讲,她甚至比格蕾丝更像一个男人。去年冬天,她无所畏惧地照顾三个得了传染病的人;她还有力气,个子比格蕾丝都高,肩膀也结实,凭自己的两条胳膊就能帮苏菲翻过身来。
伊娃看着那三枚硬币哭起来。格蕾丝将钱塞进她手里,“不用还,我没有花钱的地方。”
伊娃哭完才想起来,“你自己走过来的?多危险!要是碰上喝醉的无赖可怎么办!”
格蕾丝没来得及给她看自己那把刀。他们被一声醉醺醺的叫嚷惊动,伊娃飞快地将那三枚硬币藏进兜里,站起身将那脚步虚浮的男人拦住:“爸爸,妈妈刚生了孩子,你得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格蕾丝这会儿才想起来,如果一直在生孩子,这个家里起码还要有一个父亲。
伊娃和她的父亲吵起来。伊娃责备他把奥多尔家给的钱都拿去喝酒,家里已经没什么吃的了;那个醉醺醺的男人则咒骂她不中用,说她母亲总是病恹恹的干不了什么,她作为最大的女儿就应该出去赚钱。连格蕾丝都听懂了,他让自己女儿去伯爵建的那个工厂,可那个工厂是生产武器的,只招男工。他是让自己女儿去工厂门口等生意。
伊娃硬是将自己父亲拖到后院,扔到草垛里。她父亲在草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开始睡觉。
伊娃觉得极为丢脸,格蕾丝也想走了,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临走前,伊娃又想起一件事,问他:“你有红衬裙吗?”
格蕾丝摇头,想起苏菲有一条红衬裙,奥丽莎十五岁还是十六岁时,苏菲也送给他一条红衬裙。
伊娃跑回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条旧的红衬裙,对他说:“你得有这个。”又指指格蕾丝的脖子,“还有你的披肩,最好先在脖子上围一圈。”
格蕾丝笑说那样穿已经过时了,像这样从两边垂下来才是最时髦的。
伊娃用指尖碰了下他的喉咙处,“不明显,但是最好别让人看见。”她见格蕾丝被吓坏了,又赶紧说:“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以后也不会!”
伊娃向格蕾丝发誓:“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我的全力!”
格蕾丝抱着红衬裙快步往回走。他的鞋袜全都湿透了,走路的时候很难受,一直提醒他,那些水都是带血的。
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见过那么多次杀猪宰牛,那些血流得满地都是,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为什么唯独人的血那么可怕呢?即使流血的是他的仇人。
他想,总不会是因为人穿衣服,让他担心血会把衣服染脏。
伊娃的妈妈生了十二个孩子,那间屋子里却只有七个。人太容易死掉了。人虽然穿着衣服,但是流起血来和动物没什么区别,流到一定程度就会死去。
这才是人血可怕的地方,它提醒着,一个会爱会恨、有家人有朋友、受过教育的人,和动物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容易死掉。
格蕾丝拔腿狂奔起来。
伯爵已经起床了,格蕾丝敲门进去,将服侍伯爵盥洗的女仆换出来。
肥皂已经打完泡了。那女仆是伯爵带来的,很会干活,肥皂泡打得丰盈细腻,还没将洗手台弄湿。
格蕾丝想要讨好,但不知该如何表现自己。他想亲手给伯爵剃须,却被推开了手。
阿伦德尔伯爵怎会允许别人拿着刀片靠近他的脖子?
格蕾丝甚至都不知道要给伯爵递毛巾,就那样手指绞着裙角地看伯爵洁面。
他在伯爵面前蹲下了,手往伯爵的长衬衣下钻。他很拿不准,因为伯爵已经在家住了一段日子,叫他上楼的时间表现出规律性。而今天,尤其是早晨,并不在规律之内。
伯爵竟然笑起来,格蕾丝赶紧缩回手,抬头看去。伯爵显然是被他逗笑的,笑里的含义亦很明显:他表现得太急切了。
“想要什么?”伯爵示意他站起来,还告诉他:“这样忸怩,还不如直接说出来。试探得太多会让人失去耐心,反而不容易达到目的。”
格蕾丝不是特别明白,但不妨碍他心头忽然涌起的一股委屈,“我只是怕您会不高兴。”他想不明白自己心里的感受,更怕自己说不清楚,竟然冲动地执起伯爵的一只手放到嘴边亲吻,睁大眼睛望向那双灰色的眸子,“我不想让您不高兴!”
那双冷淡的眼睛里翻滚起些许动容,他是打心眼儿里认为格蕾丝身上具有很多独一无二的优秀品质,是他在其他男人女人身上都不曾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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