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闻柳蹲下来抱起阿黑,听见屋檐上那人又道:“猫在衙门里养皮了,刚带回去养了没几日,这就又跑进你家里来了。”
商闻柳眯起眼,迎着夕照看那微笑的男人。
壮丽的万顷余辉在他身后燃烧。
商闻柳放下猫,两手背在身后,悄悄地把手心的汗擦掉,而后好整以暇地说:“你下来。”
温旻微微垂下头,侧了耳朵像是没听清:“什么?”
阿黑在商闻柳脚边打着滚,用前爪蹭他的鞋面。
“我的瓦要被你踩烂了。”
指挥使飞檐走壁身轻如燕,练的又不是千斤坠。温旻飞身跳下,衣袍飞扬:“踩烂了赔你就是。”
商闻柳神态自若地替他掖下打皱的领ko:“何苦费那个钱。”
温旻盯着他,没说话。
屋里的门开了一条小缝,檀珠大约看清那不速之客不过是一只憨态可掬的肥猫,欢腾得跑出来,陡一见温旻,被施了咒似的定住了。
纵是帮着檀珠晒了好几回铺盖,指挥使依然扫不去他在小姑娘心中种下的阴影。檀珠丹田沉气,粗着嗓子,勉强磕磕巴巴道:“大大大大大人。”
商闻柳道:“檀珠,去把家里的茶点拿出来。”
小院里贴着主屋有个廊子,刚好够几人坐着喝茶。廊子前摆了些商闻柳自种的花草,秋菊将绽,很有几分生机。
檀珠胳膊底下夹着蒲草垫子,在廊子下铺了三个,中间摆了茶具。小姑娘微跛着脚来来去去,把待客的家伙事儿备好了,眼里冒着光扑至阿黑身侧。
毛绒球都招小孩子喜欢。商闻柳有点老父亲的感慨,慈蔼地看着檀珠。
指挥使一本正经地摸摸下巴:“你不去逗你的鹅?”
檀珠“嘿哟”一声坐下,双腿一盘,老成阖目:“鹅鹅鹅鹅睡着了。”不远处梦梦的笼子传来一阵扑打声。檀珠镇定地把阿黑抱在膝头,刚想摸两把,阿黑却丝毫不给面子,尾巴一扫,喵喵叫着要跳下去。
温旻给她出主意:“你去厨房给它弄点吃的,自然就和你亲近了。阿黑最爱吃熟食,要新鲜的。”
商闻柳轻轻哼了一声,温旻笑意真挚。
“它能吃包子吗?”
指挥使拎起阿黑的后颈皮,把这只肥狸子的ro展示一番:“你该问问它什么不吃。”
檀珠丝毫不疑有他,十分单纯地去厨房鼓捣。
晦暗的天幕爬上来,吞灭了最后一丝瑰色的云霞。苍灰的寂静悬在头顶,才过了朔日,银月似弦,细细地坠在天边。
秋虫的鸣叫开始高低起伏。
商闻柳从屋里取了油灯,摆在边上,豆大的灯火随着他坐下的动作窜了片刻,随即恢复如常。商闻柳倒茶,晶莹水柱倒映火舌,熠熠闪动,他捏起小茶杯,饮下一ko:“下次从正门走就是了,攀上爬下的给人见了像什么话。”
温旻严肃道:“猫哪有走正门的,不都从墙上窜吗。我追它到此,一时情急,也只好翻墙了。”
商闻柳挑眉,摸着阿黑软乎乎的肚子,又戳戳它头顶,慢悠悠说:“嗯,就你能。”
阿黑喵呜一声,翻过来抻长了腰,圆滚滚的屁股翘起来。温旻薅了把阿黑的下颌毛,笑着说:“就是,还得意上了。”阿黑打了个滚,又露出柔软的肚皮。
商闻柳觑他一眼:“也不嫌臊得慌。”
温旻道:“这有什么办法,兰台这几日闭门谢客,苦了我了。”
前些天乌七八糟的事一堆,闲下来了又听闻商闻柳称病,想也知道是避着风头,他若贸然上门,两个人都要遭人ko舌。可他实在想人想得紧,想见的时候就去见了,旁的什么也顾不着想,捉了阿黑就往院墙上放。这小畜生也懂他的意思,嗷呜一声就往里跳。
这不就师出有名了,指挥使沾沾自喜。
温旻单手提了茶壶倒水,润了喉咙,颇为随意地仰在梁柱下,看着还挺得意。
商闻柳哑然,垂眼去捋平皱在脚边的袍角,片刻才道:“胡扯些什么,你下次要来,提前说一声,我还有不让你进来的道理。”
面前这人的玲珑心窍,温旻早见识过了,装傻呢。温旻侧身凑近了,双眸倒映着斜下处油灯的亮光,微微垂着眼睑,认真地说:“那我下回来,先让阿黑在墙下叫两声。”
商闻柳先是一愣,接着伸拳捶了他一下。不料这一捶,手腕却被温旻捉住了,商闻柳轻轻挣动,没有挣开。温旻维持着侧身的姿势,眼睛里染上了些说不清的情愫。
商闻柳的气息不稳,下意识转过脸去。
温旻不松手,他用一种近似耳语的呢喃说:“你看着我。”
商闻柳不由自主被这种声音吸引,怔怔地盯住他。
“不要再看别处。”
被他扣住的腕间越来越热,商闻柳的胸腔被什么充盈着,托举着向上升。温旻的掌心覆上他的后脑,昭示着某种要命的吸引。炽热的鼻息近在眼前,每一下都搔得人痒痒的。
怎么形容眼下的情形呢,和南关那时候不大一样,南关那一吻就像水到渠成。今天说不上抗拒,可确确实实出乎他的意料了。
商闻柳整个脑子好像塞满了草絮,木实实透不进光。他看着温旻明亮的双眼,被点燃的一团火愈烧愈盛,他瑟瑟抓着温旻的袖ko,掌心泌出的汗浸得布料微潮。
那眼睛凑得更近了些,商闻柳死死攥着之间,没有动。这种事情要怎么主动呢,就这样吧,他木讷地想,再近一点。拖着他后脑的手掌看穿了他心思似的,果然施了力,这下真的是要面贴面。
商闻柳紧张地闭上眼睛,却隐约有一股愉悦的浪潮把他笼住了。
不远处的厨房门“喀”的一响。
“包子蒸好啦!”檀珠捧着一碟午时剩下的包子,边呼着气边飞奔出来。
被檀珠见到可就不好解释了。商闻柳涌上头顶的热气唰的褪下来,他急中生智,突然揪起温旻的领ko,欺身贴近了,鼓起双腮,呼呼地对他的眼睛吹气。
温旻猝不及防,被吹得眼睛直眨。
“秀棠!眼睛好些了吗?沙子可吹出来了?”商闻柳话音里打着颤。
温旻木木地说:“嗯,多谢。”
第94章 手心
过了几天就是九月九,年年这时都是出郊登高。商闻柳应了大理寺同僚的约,换了身宽松的袍子,裹着幅巾,出门果然见到路人提壶携榼,佩着萸草,纷纭的大袖徜徉郊野,微醺的酒气在凉风中浮动。
蓊郁苍翠的树翳下满坐着是人,几人登高,也带了些酒罐子,在一处流水旁寻了平坦些的地方坐下,对酌行令。老何提了个食盒,一层花糕,二层糟蟹,勾得人食指大动。
接着又开了良乡酒,几人分酌,脸上都有些醺然酡红。老何歪头扫一眼来登高的同僚,都是兴致高昂,难得连钟主簿也不给人问八字了,盘腿坐着和人行令对歌。十八面铜骰一停,只有一人还心不在焉,ko中散漫接着诗句。
老何了然,重阳登高,怕是想起了那个横死的朋友。行令过了一轮,众人纷纷把做彩头的吃食分了,老何从围坐的众人中间端出一碟,面饼上洒了细果,边上摆一个小酒盏,盈盈地映着湛蓝天光。
“还傻愣呢,糖面糕都要吃干净了。”
商闻柳收回视线,拂了拂袖ko,端起酒盏饮了,再捏着糖糕,细细地嚼。
老何就是愁他这个轴劲,叹着气咬了ko糕。两人坐着,顺着山往下瞧,如云如雾的京城,四四方方,秋日高阳像一片绉纱样的笼着这座都城,极目向更远处,那里是皇宫。恢弘的皇宫在这一刻像一座蚁xu,朱红的宫墙下能看到如蚂蚁一般来回移动的宫人。
“宫里赏菊宴,寺卿和少卿都去了,照理说没了拘束该更随意些,怎么我看你愁眉苦脸的。”老何手掌遮在额头上,远眺脚下巷陌纵横的皇城,“凡事劳心累神的,别总给自己找不痛快。人生在世,有些事做得,有些做不得。际遇不是人能算准的,你再等一阵子,兴许就云破天开了呢。”
商闻柳笑着说:“是我寓身迷障了。”
上一篇:昭昭
下一篇:废太子怀了敌国皇子的崽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