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仲槐的帖子,当然要接下。
商闻柳挑了套衣裳,罕见地熏了香,檀珠啧啧称奇,围着他前三圈后三圈看。
当天是个艳阳天,按约到了许郎中家里,却没见到他人,接待的是个老门房,进去通禀去了。
他随意打量一下,许仲槐家里陈设简朴,确实如外界传的那样清廉。
工部比之其余五部,受重视程度远远不如,但是要论苦累,工部算得首位。寻常时候宫里宫外哪里的屋檐茅坑坏了都要事无巨细风风火火赶去修缮,完事了跟在户部屁股后面装孙子报账,委屈吃了一肚子,到头来还不受待见。
许仲槐十来年拢共就升了两级,能有这个心在工部待住,不能不让人叹服。
仆人回来说许仲槐正在房内研究图纸,怕还要等一会。
一盏清茶端上桌,侍候的人歉疚笑笑:“老爷就是这般,对不住了。”
商闻柳事先了解过许仲槐为人,知道他不是那般拿捏作态的人,笑说:“不妨事,我在此处等待就好。”
下人又说:“后面是老爷自个儿拾掇的花圃,方才老爷说,要是客人喜欢,就由我带您去里面逛一逛。”
主人的盛情,推辞就太过矫情,他拱手,笑说:“有劳了。”
许郎中府上雇佣的下人不多,商闻柳随着下人穿过折廊,踩进花圃里时,没留心袍角沾上了污泥。
下人慌忙道:“大人恕罪,这是刚才浇过水了,我去取干净水来给您擦擦。”
这么大一块污泥粘在身上实在有碍观瞻,商闻柳虚虚欠身:“有劳了。”
自己也只好在原地等人。
过了会儿,几步远之外窸窸窣窣响起一阵草叶磨蹭声。
重重花障内,有个人像是刚从府外进来,吭哧吭哧把一个药箱子背上肩,箱子里瓶瓶罐罐发出闷响,商闻柳站的不远,瞥一眼,是个短打打扮的小大夫,看着年纪不大,像刚从医馆里出来的学徒。
笨重药箱挎在身上,和体型十分不衬,商闻柳看那大夫吃力的样子,隔着篱笆不忍道:“小兄弟,我来帮你背吧。”
那瘦小的大夫才察觉有人,面露疑惑,好像在思考院子里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大活人。
斜刺里出来一道声音:“呀,小姐!”
是转回去找抹布的下人回来了。
商闻柳面色一僵,这才想起来陆斗对他提起的许仲槐那个痴迷医术的女儿。
还真是......眼拙了。
过了多时,许仲槐总算出现,脸上还有点倦态。
许家请的厨子不错,拿手的都是清淡小菜。他们读书以君子之道立身,视重ko荤腥为粗野之举,一桌子菜肴讲究一个鲜淡,淡鱼淡ro淡海错,去一去油腥就能赶去庙子里剃度。
也难怪,许仲槐是典型的清流,他家里的菜也一定是清流标配。商闻柳在大理寺吃遍了各方佳肴,ko味倒是没什么顾忌,吃得很香。
用过饭菜,照例主客要清谈一番。许仲槐精心收拾了家里,辟出一间茶室,门一开,袅袅的ru白烟气扑面,一阵淡香。
好家伙,商闻柳暗暗擦把汗,主人家这样周全,较之自己带的礼,就似乎太薄了。
室内冷香幽幽,微掩窗户,门户内外呈现阴阳两态。
照常聊了些书中闲事,又翻看前人笔记,消磨一会儿,忽然许仲槐话音一转,说起了治河。许仲槐放下茶盏,不掩忧虑:“上月我从南关回来,见到那里的灾情,实在忧心。南关说远不远,上接边境下临京师,这几年受了不少灾,通东北的漕运也跟着受创。”
许仲槐说这话,也是存了几分探究的意思,他在京中朋友不多,寥寥几位都是些志同道合之士,请商闻柳吃饭,除了感激搭救,还有几分原因是听说了他在云泽的事迹。不知为人是智是庸,想试上一试。
若真值得结交,那自然是好事,若不值,笑脸送客就是。
商闻柳来时读了几本通考,为的就是在此时不至于一无所知徒增尴尬,喝茶润一润嗓子,便开ko:“太祖时罢海运开漕运,粮食财赋皆靠漕运,因此漕运是为大政。麻河易徙,每年给河运造成不小损失,若能从中寻求解决之法,当是民生之福。”
许仲槐是内行,商闻柳也不敢班门弄斧,挑了些书中所讲,把问题重新抛了回去。
“解决之法,唉,几十年不曾寻见。现在沿用汉时法,十里设一水门,倒是有改善,但架不住沿岸伐木,河底泥沙愈多,河cuang升高难以防控。”
“我道只是河道泥沙之祸,原来还有这个原因。”商闻柳受教,饮下一ko茶,“许大人为此殚精竭虑,相信有一日定会参悟出折中之法救民于水火。”
这话许仲槐挺爱听,他把治河当作一生的事业,赤心在上,心志难移。有人以治河的功绩夸他,他向来不会愧受。
“只希望能早日悟得啊,今年这凌灾也来得突然,若非是圣上雷霆果决,今年南关五县就要颗粒无收。”
商闻柳道:“大梁幸得有圣君,幸得有贤臣。”
许仲槐开怀笑道:“你别看我天天抱着图纸研究,刚考上功名时,还真没想过我能和麻河打上十年交道。这么一看,倒像是天命。”
从许郎中府上告辞,已经是日暮。
商闻柳匆匆回家,不期然遇上了温旻。
刚从御前回来,骑着那匹杂色马,温旻也没想到这也能撞见,明显愣了,身后跟着的武释挠挠头,先招呼了一声。
“商主簿,别来无恙!”
武释讲话豪爽,从云泽回来他就对这位商主簿存了点好印象,虽然最后草草结了案,不过并不影响武释对他的评价:挺好一人。
商闻柳不卑不亢,对两位上官行礼,寒暄几句。
温旻淡淡地回话,武释讲完了,拉嚼子要走,指挥使却不动,定定停在原地。
要论嘴舌,指挥使不敢居前,至少也能踩个中上游,可是这回站在商闻柳面前,忽然变得笨嘴拙腮,一肚子话吐不出一句。
......那就多看两眼吧。
等了半天,武释打了几个大哈欠。
指挥使左思右想,目光愈深,闹得商闻柳惊疑不定,以为指挥使是来找麻烦的。
最近似乎没有得罪人吧?商闻柳默默自省。
“武佥事,你怎么还不动?”
武释莫名其妙:“啊?”
指挥使垂眼,催马走了。
第62章 阵雨
天一热,大理寺在井下挖的冰窖派上用场。
早上刚点了卯,老何端一碗冰镇杨梅做赌注,拉着钟主簿对弈。
“哎呀,这一步!”老何摇摇头,直捶胸ko,“老输给你,好歹也让让我!”
钟主簿眉开眼笑,撑肘从老何碗里捞梅子吃:“愿赌服输,快去捞冰块!”
老何絮絮叨叨,赖道:“你多大岁数了,不能这么吃,寒了胃够你一天八趟茅房。”
钟主簿说话非常以下犯上,摇一摇扇子:“能支使寺正替我跑腿,我跑茅房也高兴。”
老何阴恻恻说:“寺正我给你穿小鞋。”
“那我可要找寺卿评理去了!”钟主簿说着,左右一望,“寺卿两个找不见就算了嘛,咋个兰台也不见了。”
他记了三大本适龄姑娘的八字,好久没扯着人说媒,心里痒痒。
“还能去哪儿啊,存档的府库里呢,云泽案结了之后就那样,谁说也不听。”老何盯着碗里仅存的一颗杨梅。
青花碗,白瓷碗底,深紫杨梅边上还剩一圈没化开的残冰。
钟主簿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气。
“说句大逆不道的,咱们可没那个后台去伪存真。改天去点点他,小年青的日子还长,别把自己赔进去了。”老何摇头,趁着钟主簿愣神的功夫捞出碗里最后一颗杨梅。
“哎你你你!”
商闻柳擦掉额头上沁出的薄汗,爬高用的小木梯拖来拖去。
木梯的榫卯接头松脱了一点,嘎吱嘎吱响。
取了一摞厚册,他小心翼翼爬下木梯,站定,尽管已经轻手轻脚了,带下来的卷宗上还是荡起一层灰,没忍住打了几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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