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早听了宫里传出来的一些风声,酝酿着开ko:“往后路还长,有些事当放则放。当局者迷,所谓耽静则多为静束缚,你若抽身,说不定就大局在眼,早日脱困了。”
商闻柳的声音透着些缥缈:“多谢寺正。”
宫里的宴到未时才散,温旻站了一天,刚出午门,后面有人急匆匆追上来。
那人穿着公服施展不开腿脚,别别扭扭提着革带,气喘吁吁道:“秀棠,你慢些走。”
来人是秦翌。温旻停步,帮他提了把摇摇欲坠的革带:“这么着急做什么。”
秦翌一手搭上他的肩膀,鬓边的头发已经汗湿了,他急声说:“你不会忘了吧?我给你和大理寺那主簿递了帖。”
重阳前秦翌给两人分别递帖,盛情相邀,请他们去自己的私宅吃酒。秦翌眼馋商闻柳收藏的字画这么久,总算逮着一个机会套近乎。但这几天商闻柳闭门不出,秦翌也不好顶着京里的风声单独邀他,何况邀了人家也不一定来。
他却不甘心,苦思冥想许久,一拍脑门,这不还有个温秀棠吗。他和温旻本关系本就不错,稍带个同在南关患难过的商闻柳也不算什么。
温旻挑眉,重阳的宫宴琐碎事情多如牛毛,他差点真把这事给忘了。秦翌一提,指挥使当下心思百转。秦阁老知道秦翌和他关系不错,云泽县那桩案子若真有秦家的势力掺杂其中,秦阁老这么任着他们往来,有几分是真心?
温旻看着秦翌,只希望是自己多想。
“我帖中写了碰头地点,等会儿回去换身行头,千万要来!”秦翌苦兮兮地拱手,隔着老远上了轿子,还掀开轿窗朝他挥手。
既然是朋友的私宴,再穿官服自然不合适。温旻穿惯了曳撒贴里,不怎么在交际时穿戴的衣冠上费心思,柜子里的常服没怎么动过。他换了件黛蓝的云纹袍衫,兼披了如意暗花的大氅,阔袖迎风自动,乌纱挂在架子上,重新用网巾收拢碎发,这才停当。
出门前,手刚想往腰上常年佩刀的地方一扶,却空空如也。他不由觉得好笑,看了天色也快到约定时辰,便匆匆往那亭台处赶。
秦翌在巷ko等他,不知从哪弄来些香气扑鼻的花环,一见人就往他头上一扣。温旻被他弄得浑身不舒服,摘了还给他,只佩了枝萸草在胸襟前。
他们约在临宛河的亭台里碰面。
正是落日时分,波摇金影,绰约的飞鸟低低掠过水面,几粒豆子一样散在霞色中。
商闻柳坐在亭子一侧,不知在看什么。
他才登完高,取了幅巾,宽袖叠在膝上,面料反出一层绒绒的金光,坐在那,好似一段止住的泉流。商闻柳见他们赴约,清风明月一样朝他们笑了笑,指挥使还没动作,这厢秦翌就笑容满面,乐呵呵地跑上前,挨着人把花环递过去。商闻柳看到温旻地常服打扮,先是楞了一下,那视线羽毛一样轻,只在温旻身上极快地转了一圈,接着便落在手里的花环上。
秦翌顶着花环笑道:“京城现在就兴这个,菊花编进萸草环里,图个乐。”
商闻柳淡笑着戴在头上,又文不对题地说:“这一身挺衬你。”
秦翌以为是在夸他,笑得头顶的簪花摇曳,手指勾着衣襟:“有眼力!这暗绣,这滚边,吴越的绣娘没个半年绣不出。平时不怎么穿,好在年年有这么一遭,常年穿公服,感觉都要进棺材了。”
温旻撞他一下:“给你搭个台子,你能把这一身从头到尾说上三天三夜。”
刚才还尾巴翘天上去的富贵公子哥忽然收声,秦翌在朋友面前是一张开嘴就忘形把不住门的,温旻知道,可商闻柳不知道。秦翌馋商闻柳手里那几幅青云生的字画,正是要讨好的时候,他感激地看眼温旻,心说果然够兄弟。
温旻才不是为了秦翌这点破人情,他把来时捎带的萸草摘出来,手指在商闻柳鬓边迟疑片刻,最终佩在他襟前:“秦少卿备席,我们一路步行去,这路上还有河景夜市可看。”
入秋之后,天黑就渐渐早了。正是应着节景,天尚未黑下来,这一带街道已经提前结了人物花鸟灯,看着比大节还热闹。
三人并行,秦翌起先想跟商闻柳套一套近乎,讲个没完。温旻慢吞吞走在他们身后,渐渐不知怎么插脚进了中间,把秦翌和商闻柳隔开了。
商闻柳走在指挥使右侧,慢慢看着临宛河的金鳞湮灭光芒,连缀起来的灯火映在河面,和深黛的夜色相融。
凡是过节,皇城不设宵禁,街上人挺多。商闻柳跟着温旻的步调走,手臂不时相碰撞一下。
他恍然未察有什么扯动了他的袖子,没成想接着就探进袖ko,摸摸索索,触到了他的指尖。
像蝴蝶的须沾到了花瓣,轻轻的,沿着指甲盖得寸进尺地揉了上来。商闻柳的手指笼在袖里颤了颤,那陌生的指腹生着一层茧子,他意识到是温旻,懵然转向左边去看。温旻在和秦翌说着什么,周遭人太多,他没听清。
难怪温旻今天没穿惯常上身的窄袖袍子,换了这一身宽绰的大衫。商闻柳觉得难为情,抿着嘴,露不出一丝情绪,手腕轻轻摆了摆,指尖从那两根手指的辖制中慢慢抽出来。
温旻却不依不饶,旋即缠着他,把他整个手掌囫囵握住了。商闻柳可以称是惊惧地抖了一下,他怕在人前这样,可他们的袖子这样对上,旁人根本瞧不见。
秦翌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说完了,颈子微微后撤,略略抬高了声音:“商大人从方才就不说话,是身体不爽快了?这秋天风也冷了,要不咱们走快些,去我那屋里换件遮风的袍子。”
温旻的手牵着他,小指细细摩挲着对方指腹的细纹。商闻柳停下了小幅度的挣扎,平心静气:“多劳挂怀,只是忽然想到些不紧要的事。”
秦翌一转眼珠子,又道:“我估摸着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不讲究那些虚礼,不然就走快些。”
“也好。”那只手不再动了,指挥使得偿所愿,带着力道攥了攥。
人群如织,没人知道这两个人的手是紧握着的。商闻柳的气息有些乱,说不上是羞还是恼,心里鼓噪着,快把周围的噪声给压下去了。尽力平复呼吸,接着用余光悄悄瞥了一眼温旻,他想,真是疯了。
袖幅放量宽阔,衣料又轻又软,迎着风云雾一般流动。温旻神态自若,侧着头和秦翌闲谈。
身边走的人半天没什么动静,任人牵着。指挥使感到如沐cun风,不是为这两手相握,是为身边人这怯怯的反应。
走出几步,右边的臂膀稍稍贴近了些。
紧跟着,温旻的手心被挠了一下。他正说着话,忽然噎住了,手心接着又是被轻轻一蹭,好像是不经意地搔了他的掌心一下,轻得像是什么人吹了一ko气。温旻一愣,僵僵地侧过视线,看到的是商闻柳湿漉漉的黑色瞳仁。
黏糊糊的,闪着说不清的意味,有点埋怨,又像是回应。
这时满街挂的灯到此就断了,前路溶溶的没进了阴影里。商闻柳的脸接着模模糊糊的月影,显得像莹白的宝玉,脱去了一些凡世的红尘气息。
挑衅似的,商闻柳张了张ko,无声地说:走啊。
第95章 蟹螯
秦翌的私邸离得不远了,十来丈远的地方显露出屋宇曲折的脊背,仆役挂的灯在浓浓的夜里显得很寂寥。刚进了门,过了一片飒飒过风的竹林,才是秦翌设的待客之处。屋里香气浓郁,煞有介事地摆着博古架,四面挂了清淡的水墨山水,兼有几幅字,都是时下有名的大家。
平时这厅子里可没这么多字画。温旻看了眼秦翌,这人笑得不见眼,正给商闻柳一一介绍字画。
“这是时人的花鸟屏,这是前朝流传的墨梅图,兰台你看,当真是栩栩如生。”秦翌热络地唤着商闻柳,接着搓搓手,扫视了自己这琳琅满目的小厅子一眼,满面遗憾道:“只可惜,我这厅中虽已收藏这么多名画,却仍觉有些欠缺。”
商闻柳看那四壁上悬挂画卷,泼墨山水一应俱全,还有几幅单绘着梅、兰、菊的,独缺一幅“竹”。
青云生最会绘竹,商闻柳就是再迟钝也知道秦翌是惦记他那几卷没送到的字画了,当即便笑了:“想是还差一幅青竹,我那里倒是有幅‘竹’,只是不知道合不合秦少卿眼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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