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下围领别在腰间,向温旻介绍:
“这里就是轸庸年间所有的案卷所在,指挥使稍待,下官去取来。”
商闻柳坦荡,温旻却并不信他,抬脚也走了进去。
里面一股陈旧的墨水和纸张味,温旻在这是待不久的,闻见墨味就会想起年少那些不受好脸色对待的过往,他皱眉,盯着商闻柳修长的背影。
那人丝毫不感到如芒在背,垫着脚在上层柜子中翻找书卷,周围没有人经过,静极了,只听见书页翻动和书本碰撞的声音。
温旻仔细打量着他,忽然冒出个古怪的念头。
这个小文官,怎么似乎圆润了些。
不止这样,白了,精神了。
总归正主背对着看不见,温旻的视线便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上下游移,商闻柳浑然不觉自己变成了他人眼中鱼ro,仍在细心寻找卷宗。
北风吹一阵停一阵,半掩的窗被吹开,更多的天光照进来,亮堂堂把屋内点亮,商闻柳侧脸映在光里,犹如一块上好羊脂玉。
江南人都是这样白嫩么?
温旻漫不经心地想,他注视着商闻柳发上的光泽,继续向下看,轮廓分明的下颌,圆润莹白的耳垂,耳后一点点皱起来的软ro,后面还有......
一粒鲜红小点安静伏在耳垂后那块微皱的白皙皮ro上。
这是方才溅上的墨汁?
是皎白绢布上落下一颗血红石榴籽,亦或白雪倾盖下一瓣飘来的梅花,小小的红点han羞带怯掩在柔嫩耳垂后,只比针孔大一点,那针又来撩拨温旻的喉咙,他觉得喉头又痒又涩。
温旻鬼使神差地拿手去碰,几乎触到温热肌肤那一刻,商闻柳忽的转头,他的指尖便擦过那人cun角,指尖迅速烧起麻痒的火星。
他心头一震,抬头不与那双眼对视。
“指挥使?”
商闻柳已经找到了卷宗,并不在意脸侧那只手,只是和煦地笑。
温旻欲盖弥彰道:“你身上还有墨汁,我原想帮你擦掉。”
商闻柳轻轻说:“是吗,多谢了。”
“嗯,锦衣卫还有事忙,不叨扰了。”
他接过卷宗,飞快地离开了。
第11章 恍神
温旻走得飞快,顷刻就没影,商闻柳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未说完的话。
“还没有盖印啊……”
奇怪的人。
只能下回再向他讨要了。
商闻柳讪讪回身,搓了把耳后,那片肌肤有些发热。他是知道自己左耳后有一颗红色小痣的,可那朱墨溅得再怎么凑巧,也不可能跑去耳后,莫非那锦衣卫真的动了杀心?
他立刻推翻这个想法,此地是大理寺,任锦衣卫再怎么专横也不会选在这里动手。
商闻柳满头雾水,视线落在那些卷宗上。
方才对温旻所说,不过都是敲打ko风的小把戏,没有实证全靠瞎猜,一来是探清他的态度,二来表个立场,只是不知这回谈话是否奏效。商闻柳敛着目光,缓缓推敲。
锦衣卫向来低调行事,但本朝以来,温旻承袭锦衣卫指挥使,重心逐渐向前朝偏移。商闻柳原先曾想过就此不再踏入这条暗流,可是既然打定主意留在京城,就难免抬头相见,今后也会有如今天这样碰面的时候,倒不如尽早保身,免遭祸患。
理虽如此,却哪有人愿意拿命去赌的。
出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卷宗没有整理。他心神不宁叹ko气,搓了搓冰凉的手,认命地踮脚重新码好那一摞书册。
待他收拾齐整了,不经意回头,瞅见两个人影伸脖子往里头望。
这一个衣着锦绣,手里捧个八宝盒,不是陆斗是谁?他身侧站着老何,也是摸着下巴深思的模样,二人被发现踪迹,一前一后走过来,陆斗递了八宝盒给他。
“你此遭辛苦了,没受那活阎王欺负吧?”
八宝盒有八瓣如意心,里头堆着五颜六色的糖酥和蜜饯,商闻柳早就同他们混得烂熟,也不客气推辞,捡了粒蜜饯han在ko里,ko齿不清评价说:“他凶是凶,我也不是不经世的,倒也欺负不到哪里去。”
陆斗捏拳怒道:“那便是欺负你了!明儿我就递折子上去,参他在我司作威作福目无法纪!”
老何凉凉看他:“咱们折子递得上去吗?”
递了那么多次,还不是原奏返回。
陆斗:“那也要恶心恶心他。”
“论起来还是咱们先理亏。”老何伸手想捏片糖酥,被陆斗出掌拍掉。
“去去去,你馋什么,给兰台压惊的!”
“小商你看看他。”老何冲着商闻柳摇头。
商闻柳笑着把八宝盒塞去老何手里。
陆斗再次露出他管家婆婆的本质,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
“喏,我这还有ro干。”
商闻柳接下吃了。
老何嚼着糖酥幽幽道:“算算早饭才过了多久,有你这么喂吃食的吗?”
陆斗说:“兰台来时瘦伶伶的,多亏我每日精心调配糕点零嘴,这才日益白嫩健壮起来。”
商闻柳低头,发觉腰身似乎确实比来时粗了一圈。
他手停在半空,痛定思痛放下ro干,陆斗希冀地说:“还有坚果哩!”
商闻柳坚定道:“不吃了。”
镇抚司衙门。
武官多不惧冷,房内没点炭,大开着窗。
书案上摊开几张陈纸,最末盖了锦安府与大理寺的朱红印鉴,随手一翻,记录语焉不详,凶器不知,嫌犯身份难寻,草草裹了尸体送回原籍埋葬,无人敢言。
看起来不过是轸庸年一桩无足轻重的命案罢了。
温旻冷着脸,指头点着纸面,武释和另外两个同知坐在两侧,脸色也不好。这并不是一桩随意可以糊弄过去的案子,牵涉到的恐怕不止一个小小的婢女这么简单。
他重新审视这份卷宗。
轸庸二十三年五月初一,商贾马久志从家中出发来到京城,在京中待了整整一月,住在客栈里鲜少见人。这便是第一处疑点,身为商人来到京城,既不是访友也不是做生意,完全是赔本的买卖。接下来的五月廿六,马久志离开客栈,同月,有人以马久志的身份从银号取走大量白银,用以购买丝绸,在他死后,这批丝绸却又不翼而飞了。
第二处疑点正是这笔钱,卷宗中竟对这笔钱只字未提,若不是唐录从客店顺藤摸瓜找到了当年遗留的账目,又从其中一条出行租马的记录中翻到了马久志的名字,这条线索根本无法被发现。究其根本,这银子究竟是不是用来购买丝绸,如果是,那么丝绸又去了哪里?不论钱货,涉及数量都颇为巨大,足是一个五品官员十年的俸禄,如此巨大的流通,在当时为何无人注意?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故意隐瞒了这笔银子的去向,甚至有可能那笔钱就落在那个人手中。
案件再度搁置,皇帝必将起疑,可若是追究起来,怕是牵连甚众,其中关系错综复杂迷雾重重,稍有错漏,不是他们能承担起的。
锦衣卫抢着接下了烫手的山芋,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等着踩上一脚。
被阴了。
马久志一案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想要锦衣卫吃这个闷头亏。温旻面沉如水,紧紧盯着大理寺的朱印。
锦安府作为案子审理的衙门,掌握了大部分线索,暂时是理不清的。那作为勾朱结案之一的大理寺呢?
命案发生时,现任寺卿傅鸿清上任正好一年,风头无两的探花郎跑去做了刑狱官,一时作为街头巷尾的谈资论了好些天,也恰好是那一年,傅寺卿御前失仪,先帝杖责其咎,还是保留了他的官职。
傅鸿清虽是寒门出身,但难保其不结朋党。
大理寺究竟在不在这潭浑水里?
这和傅鸿清故作清高不和旁人来往,人人都说他一蹶不振,此番看来,莫非是谁留的底牌?
温旻心烦意zao,捉笔在纸上圈点,不想手掌过处用力过猛掀翻了砚台,黑漆漆墨汁洒了满桌,墨点溅得一身,指甲上染上几粒墨星。
武释连忙唤人进来收拾,两个守门跑来手忙脚乱地擦净了桌子,又见指挥使双手墨黑,赶忙端了温水给他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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