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鬼与锦衣卫指挥使,说不清哪个更甚一筹,陆斗的脸眼见唰地绿了,就连捏着商闻柳胳膊的手抖不自觉收紧了些。
陆斗笑比哭难看,说:“巧了不是。”
“三更天出游,二位好雅兴。”温旻看了二人装束,一个歪七扭八地束着大氅,另一个则可怜兮兮穿着单薄中衣,鞋子掉了一只,单足立在雪中,苍白脚趾紧紧蜷缩。
便解了披风,扔给商闻柳:“披着,商大人这样的国之重器,冻坏了可怎么好。”
几次见此人都是落魄模样,商闻柳冷得不行,也不推辞,披上披风,厚重皮毛御寒力极好,身子稍稍回暖一些。披风上有股淡淡的龙涎香,想来披风主人是从皇宫来。
“蒙指挥使爱惜。”他单脚立着,模样十分好笑,温旻素来是个冷面,扯动嘴角,面前二人只当他冷笑。
“快要过年了,两位大人快回家吧,莫要被当成什么鸡鸣狗盗之徒,”温旻拉着马辔头,转身就走,“否则被抓起来,丢面的可不止大理寺。”
陆斗忙不迭说:“是是。”他俯身拱手。
“啪叽”。
一截带血的肠子从他怀里滑出来,嫣红的血滴了几滴在雪上。
肠子鼓鼓囊囊的,臭味四溢。
陆斗吃了一惊:“!!”
方才只顾狂奔,全然没注意这玩意揣怀里了,陆斗一阵激灵,几欲作呕。
温旻嗅觉灵敏,闻见血腥便停步回首,皱眉看着陆斗。
陆斗磕磕巴巴道:“嗯,其实......是这么一回事......”
他把刚才那撞鬼经过和盘托出。
先时在宅子里,商闻柳烧得迷糊,发生了何事一概不知,再一瞧这血淋淋的肠子,这就瞧出了门道。
“是猪大肠。”天冷,商闻柳说话声稍弱,好像风一吹就会散。
陆斗一愣,一股无名火随即往上窜。
要是真鬼,他用猪大肠吓唬人干什么?
装神弄鬼吓走买主的案子向来有不少,但因为有买卖契约,官府也是不管的。陆斗想明白了,心里直骂孩子傻。
谁知这“傻孩子”接下来语出更惊人。
拢紧了披风,商闻柳呵一ko白气:“下官斗胆请指挥使过府,去会会那‘厉鬼’。”
陆斗一颗管家妈妈的心又悬起来——坏了,烧傻了!
说什么斗胆,此人完完全全是一副此事尽在掌握的模样。温旻扬眉,不知不觉间,这个小文官的胆子愈发大了。
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商闻柳:“商主簿何出此言?”
还是留了几分面子。
“下官这座宅院所经手的牙行出自明朱坊。”商闻柳展颜一笑,“不正是困扰指挥使多日的根源吗?”
温旻一怔,戒备地看着他。
“那贼子今夜不得手,势必不会罢休,下官所料不错的话,他们大约还在宅院之中守株待兔。指挥使若不嫌弃,就由我带路吧。”商闻柳一席话说得成竹在胸,陆斗听他打哑谜听得云里雾里,怎么着就要把阎王请进家里捉小鬼了?
但阎王捉小鬼......似乎也没错?
温旻的目光冷冷扫向他,起初只觉得他有点察言观色的小聪明,现在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此人的目的。独身在翰林院那样派系林立的地方平安无事当了这么久学生却能片叶不沾身,绝不是因为他沉默寡言不爱与人来往。
眼下邀他前去,是看清他正为布防一事忧心。陆斗方才说的“恶鬼”,多半就是牙行派出的喽啰,他们浸淫黑市多年,想必对暗巷地窖也十分熟悉。这算是卖一个顺水人情,一石二鸟。
两全的人情,不收白不收。
温旻站得更直。他身量颀长,天又黑,到处都是茫茫的雪花,北风一吼,撩得他袍角纷飞。黢黑之中目亮如星,透着沉沉煞气,倒真有几分阎王的阴冷威压。
他就这么盯着商闻柳,小小主簿居然并不胆怯,两人对视着。
温旻忽然长步一跨,从他身前越过。一旁呆立的陆斗毫不掩饰自己的畏惧,惊得一跳,悚然逃开。
温旻径直走,话里有话道:“子夜作乱,这等贼人是该吃些苦头。请商大人带路吧。”
一阵窸窣声响起,身后的人迟迟没有跟来。他回头,见裹着披风的青年窘然单足立着,脸上两团不正常的红晕,眼睛迷蒙望着前方。
温旻哼一声,甩了马辔头,掉头回来:“上马吧。”
第16章 来信
今夜又是孙修和宋贤当值。
孙修家里的婆娘做了新衣,棉的要留在新岁穿,只给他换了贴身的单衣,嘴里念着拿回家的月钱又少了,手上却一再给他抚平外袍的褶皱。临出门又捎上一碗蒸腊ro,斩大块整齐码着,上面淋一层鸭油,外面再裹一把干豆角。热腾腾出锅时就拿油纸包里三层外三层包好放在瓦罐里,到了班房时是还是热乎的。
孙修心有感激,觉得自己要做个牢靠的丈夫,在衙门立些功业。宋贤还是个光棍,听了很是向往,又哀叹没有合适的姑娘婚配。
他倒了两杯清茶,屁股还没坐热,外头一声呼喝,牢门打开,露出外面一列执仗佩刀的锦衣卫。熊熊火炬下,两个被捆成一团的男人被扔进走道,就地滚了丈远,叫声震天。随即一道高大黑影弯身进来,伸脚踹了那两人,威势凛然:“叫唤什么。”
指挥使亲自拿人,这样的情况不多见。
孙修先前在诏狱被夺牌,回家反省了好几天,他不是愚笨之人,渐渐从温旻的话里琢磨出些意味,此后便踏实办事,再有什么不忿,先在心中与己磋商,同僚也说他最近火气消了不少。
孙修宋贤两人站起来,两手直直贴腿,肃容道:“指挥使!”
温旻带着那两个囚徒进来,看一眼桌上的热茶,面上无甚变化:“长进了。”
孙修抿着嘴,默认是夸奖。
“还有空的戒律房没有,把这两个扔进去,我要亲自审。”温旻解下披风,带起一阵冷风,孙修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一张纸轻飘飘落在桌上,温旻道:“羁押文书。”
“是。”孙修搦笔ti‘an墨,签上大名。
绑着的两人灰头土脸,仔细看还能看见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暗红纹路,身上披着的碎布乱七八糟,散发一股恶臭。孙修取了戒律房钥匙,将两个囚徒赶去刑架边,拴上麻绳。
温旻还没有进来,孙修去铺纸研墨,其中一个囚徒抬起头,乱糟糟发间露出双鼠目:“官爷,这里、这里可是锦衣卫?”
孙修手腕一顿,没理他。
宋贤好脾气:“若有罪状,一会尽早交代,可少受些皮ro之苦。”
那人语气有些急,伸长脖子道:“官爷!我同你们江抚江同知认识,劳烦官爷替我通传一声,来日必有重谢!”
他ko中的江抚是个纨绔出身,有个当兵部尚书的爹,先帝爷的轸庸末年就被塞进镇抚司当差,也没谋过几件像样的正事,和京中多数勋贵子弟一样,找份差事拘束着,不至于天天荒唐度日罢了。
宋贤迟疑了一会,看着孙修,眼神里是商榷。孙修放下墨条,刑架上那个说话的堆起笑,讨好地看他。
“你说的那位同知大人,只怕他来了,也救不了你。”孙修冷笑,他向来厌恶这些权贵手底下的狗,沆瀣一气狐假虎威,往往上行下效弄得到处乌烟瘴气。
“这、这,”那人额上有汗,“官爷通融一二,日后也好相见啊!”
孙修道:“此处是诏狱,你莫非以为实在过家家?先想想如何才能活下来,再才是向江同知诉苦!”
东西摆放好,两个锦衣卫一同出去。指挥使换了身轻便官服,擦身而过时,孙修忍不住挺直身板。
宋彦向戒律房望一眼,眼神闪烁两下,还是跟着孙修出去了。
......
难得的雪霁初晴,天光大亮,四下里的积雪晃得白茫茫,太阳露出点光芒,看着暖和,实则还是冻人。
老何踩在梯子上,手里捏着cun联左右试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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