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
温旻颔首道:“此前我遣人来取卷宗,不知何故无功而返,想来是眼神不好,才找不到卷宗。人我已罚了,可卷宗总归是要拿的,既然下面的人找不到,只好我亲自代劳。”
陆斗呼吸一窒,手里小花锄捏得更紧。
温旻所说的卷宗与之前婢女之死有干系,婢女原是商贾之女,家底殷实,一日商人忽然暴死,一家就此沦落,富家小姐自此被母亲卖为奴婢。旧案上说商人是外出办货,途遇强盗杀人越货,谁知当年的所有罪籍记录中都无强盗记载,此案现今归置锦衣卫,自然也就由锦衣卫来取当年的旧卷宗。
明面上是这么说,暗地里的弯绕也只有知情人才明白。
那夜锦衣卫捉到的男子实非偶然,若是让旁人办理,难保不会露出马脚。
只是大理寺向来与锦衣卫不睦,这牵扯出来的案子又实在论不上大案,大理寺众能躲则躲,先前派去的几名锦衣卫都扑了空找不到人,这才惊动温旻亲自前来。
这下再想推脱也不成了,陆斗打着哈哈把人向里请,去找管理库房的小吏。
一路气氛僵硬,两人只字不言,皮笑ro不笑走到官吏群聚的房门ko。
里头活络多了,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陆斗一听,几欲立刻逃回家。
“锦衣卫我打过交道,凶啊!两句话不成就要把人打一顿!路过他们卫所,都能听见人在惨叫,都能闻见那里头的血腥味儿。”
“那指挥使温旻,也是个狠角色,白刀进红刀出,眉头都不动一下。”
“早年他不是在朔西那儿当兵么,那些武职的都靠人头领赏,杀红了眼,砍下来的人头就挂在裤腰带上,啧啧,吓人!来京城了怕还收敛不少哩。”
陆斗扫了眼温旻,冷汗涔涔,这门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只好在门外弄出些声响以警同僚,可惜并无人反应。
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屋内越说越离谱,什么吮人血啖人ro,叽叽喳喳ko诛笔伐,好似一窝黄毛鸡仔。这些话温旻听得多了,面色如常等他们讲完,再好整以暇扶正腰间佩刀,伸手推开了门。
门内文人起初以为是哪位出去如厕的同僚,定睛一看,竟然正是方才他们ko中的那位煞神!
热闹非凡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一屋子人被捉了现行,在喋血煞神的注视下如丧考妣,闷头装作公干。
第10章 耳后
满室阒静无声,陆斗咳嗽一声,道:“今日谁在府库当值?随我去取卷宗。”
竟无人相应,温旻抱臂站着,冷眼望着屋内。
陆斗一张笑脸已经快绷不住了,这时候外面才传来个温糯声音:“犹敬?”
是商闻柳。
他抱着一堆册子站在门ko,不知在哪里打翻了墨汁,黑的红的溅了一身,脸颊上还有一块没擦掉的红迹。陆斗身侧那位锦衣缇骑十分打眼,商闻柳呼吸一顿,嘴角还挂着笑:“温指挥使也在,近来安健?”
温旻只点头,不搭腔。
陆斗知晓商闻柳曾被关押诏狱,恐唤起他的伤心事,故作轻松上前把商闻柳脸上那点朱红墨迹擦了:“这样不修边幅,在指挥使面前像什么样子,快下去换身衣服。”
温旻截住他的话:“商主簿这是从府库中来?”
商闻柳一怔,道:“正是,下官整理卷宗,记录时打翻了墨汁。”
温旻懒生纠缠,直截了当说:“锦衣卫事忙,某现在就随商主簿去取了。”
陆斗说:“商主簿刚来不久,不熟府库中卷宗摆放,还是、还是......”
他话未尽,犹豫扫一眼屋内众吏,人人噤若寒蝉。
商闻柳此时明白过来,倒觉得有些好笑,不等陆斗琢磨出个合适的人选来,便道:“少卿好意,多谢了,府库摆放我已熟稔于心,这就请指挥使移驾吧。”
转身引路时,也没看到身后同僚们闪闪发光奉若神明的目光。
大理寺官署面积不大,是从前一位大员的旧宅改的,是间五进的院子,比不上京城其他堂皇气派的官署。先皇在时就不重视此间,况且自先皇以来大梁河患频发,就更无余钱修缮,若是掉了哪边屋檐碎了哪块砖瓦,还得官吏自己掏钱请人修补。
说是天子脚下,实则天高皇帝远,得过且过而已。
去存档府库,还需经过一条长廊。
长廊两侧围着厚重枯藤,天光不透,寒风难进,商闻柳双手兜袖在前面平稳地走,他领子围得高,只露出两边圆润的耳朵尖,温旻眼光在他背后逡巡一阵,心思又飞到那日在诏狱中见到的眸光上。
那会在诏狱光线昏暗,看的不甚仔细,今日又见了,才觉得这双眼得了上苍眷顾。
墨黑眼珠乖巧卧着,平时不看人的,只在不经意间才向人望一望,眼头圆俏可爱,一绺平滑的弧线渡到眼尾,轻轻上提,白生生的肌肤衬着这双眼,怎么瞧怎么讨人喜欢。
“大人要找哪年哪宗?”
商闻柳缓声问。
温旻一定神:“轸庸二十三年六月初八,锦安府白荇县的强盗案。”
前面顿了一顿,声音缓缓响起:“轸庸二十三年六月初八,外省商人马久志于锦安府城外广化林中失去踪迹,三日后尸体出现在山林小溪边,钱财尽失,尸身伤痕遍布,致死伤位于颈部,深一寸,凶器不明。据说是附近的盗匪劫财杀人,下官为此翻尽案卷,却没有发现关于盗匪的记载,好生奇怪。”
他话音寻常,像是随ko提及,温旻却警觉,倏地停步,静待他接下来如何说法。
商闻柳跟着停下来,徐徐回身,漆黑瞳仁望着他,继续说:“案卷语焉不详,审案官员竟然就勾朱结案,这是他们玩忽职守,略去不提。下官闲来无事时,才发现另一桩怪事。”
“请说。”
温旻磨了磨后槽牙。
“那夜在街上捉到的男子,自称与婢女有婚约,但马久志一家是外省商贾,而他的女儿,是由人牙几经转手贩卖进京。这个男子是如何得知未婚妻在京城,又是如何有胆量在宵禁时夤夜行走?仅凭他一人从千里之外赶来京城,其中经过必然有所遗漏,这个遗漏,想必就是指示他此行的幕后推手。”
商闻柳道:“此推手居心不明,还望指挥使多加留意。”
温旻冷笑:“陈年案卷如此纯熟,商大人博闻强识。”
“不敢当。”
也不知是不敢当这声赞誉,还是这一声“大人”。
温旻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文人,语气不自觉带上一丝威压:“商大人有何不敢?那折谢恩疏,可是被圣上赞誉是开朝来之佳作,是激水投深谷,青天之高引,商大人不要妄自菲薄。”
商闻柳抿cun道:“抛砖引玉而已,不知下官的这块砖能不能称指挥使的心。”
牙尖嘴利。
温旻高商闻柳大半头,此刻不动声色俯视他:“风水轮流转,如今到我问你,商大人想要什么?”“指挥使救我于水火,兰台识得轻重,在这里说出来,是想求一个安心。”
俯身鞠了个礼,商闻柳不卑不亢从袖带里摸出一快棉布包的物什,掀开一看,是一把陈旧的短刀。
这正是入狱那时被当做凶器收缴的短刀。
商闻柳将短刀交到温旻手中,温旻接过,扫了一眼锈蚀的鞘。
“想必曾经是把宝器!”他不掩溢美。
商闻柳道:“赠予指挥使,必要时,这便是嫌犯商闻柳戕害良臣的证据。”
他想保全己身,先打探ko风,再示好放低身段。
好手段。
温旻推了回去。
“你的刀旧了,我的刀却很快。”温旻意有所指。
商闻柳摇头:“指挥使是君子。”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赞词。”
温旻不再讲话。
美则美矣,还是在红尘粉堆里滚过一遭,沾了烟火的俗物罢了。
一路无话,到了存放卷宗的库房,商闻柳轻车熟路打开门锁,开窗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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