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冷得直哆嗦,压着头颅,说:“早上没让人进,后面就一直不见吩咐了,刚想请您来呢,赶巧就遇上管家了。”
老管家脾xin算好,看着这一院子拔毛鹌鹑,也没训什么,只走到新夫人厢房门前,轻叩了几下:“姑娘,早晨还没用过饭,这会儿饿了不曾?”
大概也是管家年老听着亲切,过了一会儿,里面懒懒地响起了女子的声音:“过会儿端进来吧。”
老管家又道:“那老奴这便差人给姑娘送梳洗的热水来。”
里面没了回音,算是准许了。
老管家怕再出什么幺蛾子,便守在院子里,半盏茶的功夫,屋里轻轻咳了一声,这是准人进去侍候穿衣梳头了,外面等候的丫鬟婆子便急忙呵暖了手,鱼贯进去。后面的小丫鬟跟着踏进屋,替里面换挂帘子。
郑黎儿乌黑的长发披散,脸颊苍白。趁着空隙,小丫鬟隔着一张珠帘往里面瞧了两眼,这夫人好看,娇娇嫩嫩的。就只有一点不好,像纸糊似的,风来便坏了。
新夫人也觉察到小丫鬟的目光,斜倚在梳妆台前向她望。小丫鬟惊了一下,赶忙收回眼神,心里嘀嘀咕咕地,正扯开帘子要往门缘上挂,冷不丁被外面来的一个耳光招呼上来,垫高的脚扎先歪了,她人才“砰咚”倒在地上。
“蠢东西!仔细看看你挂的甚么!”打她的竟是老管家。
小丫鬟一时也懵了,好半天才被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唤回神智,拼命憋着泪,爬起来回话:“往年都是用这帘子,今年没听主子们有另外吩咐,这才以为是同往年一样了。”
“猪脑子!”老管家哪里是叫她解释,眼风朝郑黎儿那处望了一望,又掴了她一巴掌,“这等旧物前两天就该焚烧了去,你不长眼睛,还拿出来挂!”
小丫鬟涉世不深,听不出老管家究竟是何意,这时两边脸颊都高肿起来,眼泪再也憋不住,啪嗒啪嗒往下落。郑黎儿实在看不过眼,拦了管家,挥手让小丫鬟出去:“帘子便挂着吧,旧是旧了些,却也不是不能用。”
说话间,她扫了眼那陈旧的布帘,发现帘子底绣了朵金灿灿的并蒂莲,风撩动着,玲珑可爱。
郑黎儿晃了晃神,她头上还缺一支钗子绾发,但已经懒得再同管家闲扯,便道:“我有些乏了,你们先出去吧,午时用饭,差人再送进来便可。”
管家不知道她瞧出什么没有,更拿不定这个新夫人的意思,不好在此多留,侍候的下人先退出去,老管家才慢慢把门拉上。
并蒂莲飘动在北风的尾巴里,郑黎儿在几步之遥外静坐片刻,像是被那金色闪了眼睛,慢腾腾地站起身,近前去想把这朵莲花看个清楚。布帘迎着一点光线,闪动出了内里蜿蜒的图样。
郑黎儿呼吸一滞,站立片刻后,她蓦地转身,从妆奁内找出一把剪子,剪碎了敝旧的布料,从中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绣图,边上有个细小的“方”字。
洛汲那位先夫人就是绣娘,郑黎儿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一切,她攥紧了这张绣图,胸前微微起伏。她进府前就向人打听过,洛汲这些日子把府里上下翻了个遍,不知在找什么,此刻郑黎儿辨清了绣图上的字,便愈发笃定心中猜测。
那生死不知的方氏将这张图缝进布帘,或许是盼着洛汲能念旧情留下这些旧物,没想到他自己倒把它们焚毁殆尽。
郑黎儿眼里闪动着光,她知道自己该怎样脱身了。
午时未至,候在厢房前的几个丫鬟被叫了进去,郑黎儿掀开cuang帘,模样懒散,那声音还是高高在上的:“府里的炭火我用不惯,这盆拿去倒了。”
并蒂莲未烧尽的金线在灰烬中微微发亮。
丫鬟一低头,蹑手蹑脚把那盆灰烬端了出去。
十月已快过半,天便愈发冷起来,纵是暖耳风帽齐上阵,那北风还是够人喝一壶的,官吏们上下衙不敢硬抗,纷纷搭伙,雇起了软轿。
温旻在朔边待这么久,这点冷风吹着也还习惯,每日还是骑马,外头冷飕飕的也能把这些日子带来的焦虑给缓解些许。
月初的灭门案从案发到结案,也不过七天而已。锦衣卫办案神速,掘地三尺找来了当年的接生的稳婆和造册的胥吏,最后一点疑点便也如冰消释,除了那遗孤莫名病死在驿馆,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只是原籍中那户籍公文的原本,却怎么也寻不到踪影了。
李庚再没向他表露出什么别的态度,只是额外赐了些表里,温旻经此一遭,将里外心腹敲打过一番,再着手查问那日过来报信的小旗时,才发现此人在诏狱中是与孙修常年一块轮值的。
这着实恶心到了温旻,江抚干什么不行,学人倒挺有一套。虽说这三年摩擦始终不断,但也都是些官署里的小打小闹,他们的梁子这回是结大了,但只要江抚没做出什么实质xin的违律之事,温旻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商闻柳知道内情,始终憋着一肚子气,翻了两天大梁律,可惜没能找出个罪名给江抚安上。他被罚了俸,在刑部还差点被左澹抓住以公谋私的小辫子,心火自然烧得旺盛,在温旻家里吃了几顿饭,就滔滔不绝引经据典骂了这两人几回。
这日檀珠刚抄完了千字文,正到了饭点,商闻柳从刑部回来,匆匆解了厚氅,带着一身寒气道:“檀珠,去温大人家蹭饭。”
檀珠捏着写分叉的毛笔,无语凝噎,她家公子被罚了个俸,又不是揭不开锅了,怎么会变得像饿鬼转生似的?
指挥使备的都是家常小菜,三人都吃得惯,席间商闻柳逮着空又把江抚给臭骂一顿,温旻实在憋不住笑,只好埋头吃饭。檀珠小孩心xin,又是抄了一天的千字文,摸摸小肚子想着出去溜达一圈,可惜此刻天黑,指挥使府上又没什么有趣的玩意,檀珠跟着老仆逛了一阵后院,见着的除了兵器架就是马厩,便百无聊赖又回去抄书了。
两个大人倒是细嚼慢咽,用完晚饭,又谈了会朝事,再一瞧这时辰,已经不早了。厨房烙了些馅饼,热腾腾端进来,商闻柳鼻子灵,闻着是梅干菜的香气。也刚好是消夜的时候,两人都没什么拘束,抓了面饼对坐着吃。
商闻柳在老家就爱吃梅菜,夹着面饼甜咸适中,不过梅菜是够香的,就是面饼太干,啃得人腮帮子累,啃两ko就要停下来歇会儿。
“这么晚了,你还不走?”温旻没吃多少,微微俯身提起桌上的茶壶斟茶,话里有点深意。
“才吃了你几天,这就舍不得了?我被罚俸一月是为了谁?”商闻柳挑着眼角,擦干净了手,便喝了ko温旻递过来的茶水漱ko,竟然没多想:“温指挥要是心疼这两个钱,把我扫地出门,我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指挥使说:“原来商大人是惦记着我这点俸禄了。”
“啃烧饼,”商闻柳又喝ko茶,有点颐指气使的意思,目光在温旻身上飞快转了一圈,“我惦记什么也不惦记你的俸禄。”
温旻道:“那是惦记我这个人了?”
商闻柳丝毫不留情面:“指挥使有什么好,能让我惦记?”
温旻真的支着脑袋想了会儿,说:“长得英俊?商主事这样挑剔,应该不止。”
商闻柳轻笑一声:“编吧,我可没说我惦记你。”
“唉,”温旻苦恼地摇头,眼神不时往商闻柳那儿飞,“是我惦记你。”
商闻柳笑他酸,一会儿撂了茶碗,说:“饭也吃过,茶也喝完,我回去了。”
温旻没有送客的意思,半撑着头,盯着他:“外面冷啊。”
商闻柳从架子上取下氅衣,半偏了头,脖颈漂亮的弧度动了动,像只待飞的鹤。冬夜暖阁里的眼角眉梢都带着那么一股子朦胧的风致,温旻看得心动了一下,听见他说:“那你送我回去。”
指挥使郁卒一瞬,接着暗示:“我也嫌冷。”
商闻柳转过身来,没说话。
“你留到这么晚,侍候的人以为客要留宿呢。”指挥使han混地说:“客房都收拾好了。”
商闻柳这才后知后觉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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