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守备营,好说歹说,副将富戍廷给调配了一百个兵,这也是雪中送炭了,富戍廷再三嘱咐要低调行事,切莫声张,医官们点头如捣蒜。
许大夫带着一百个士兵出了军营的时候,抬头看了眼炽盛的阳光,很漫长的一段时间,让人的眼睛里激出泪水。许大夫眩晕了一阵,旋即掐了掐鼻梁,转身向士兵交代事宜。
锦衣卫耳目甚广,很快知道医官来访的事情。富戍廷的ko信送到的时候,许大夫在朱文逊面前说的话已经完完整整一字不漏送到温指挥跟前了。
“我知道了,既然守备军和府台都有表态,锦衣卫就不便插手了。我们马上也要启程回京,此间诸事还要多劳烦各位。”温旻没当一回事,把下属送来的祖成ko供看了几遍。早晨郑阁老也悄悄来了信,说些关心的话,指挥使很感动,应对繁杂文书的焦头烂额涤然一空。
传信的人神色不变,左右看了看,说:“富参将说,镇守觉得指挥使和自己很是投缘。便是平日身在两地,也总是提起。参将还说只可惜南关太小,有些事,守备军难免施展不开。”
守备军和府台向来不是一枝儿的,冉槊靠着赵氏,布政使章瑱荇是内阁,而锦衣卫披着皇权的褂子。但不管锦衣卫此前所表何态,在南关这座城里,他们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出了事,京里的大人物有的是法子撇清干系。
传信的人谦卑地弓着腰,等待温旻回答。温旻看得出来,富戍廷是在为最坏的情况做筹划,一旦真的爆发时疫,锦衣卫多半会倒向朱文逊那一头。赵复还在病中休养,京中已经派来了一个督抚,势必也不会再让旁人多做干涉,那么此时守备军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富戍廷不能让守备营变成无托存的浮萍。这么开诚布公,看来没点胆色,还不能在南关这种地方立足。
指挥使咂摸出点意思,半掀起眼睑,深邃瞳仁凝视来者,露出探究的神情:“南关还小?加上守备军,怎么也有十万人了吧?守备营镇守一方,何来手脚不便一说,怎么,富参将难道要做什么大事?”
“温指挥说笑了。”传信人跟着笑了笑,抱拳道:“参将说,所谓蛟龙得水,虎豹托幽,纵有千般戏法,也要顺势而为。指挥使在南关一日,咱们要仰仗指挥使的声名一日。”
这马屁拍的。横竖就是看出温旻不待见朱佥事,要借锦衣卫的势来压一头,指挥使暗哂:冉槊是从哪儿挖来富戍廷这么一个妙人啊?
“行了,你们参将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这事不是我能决断的,京里一来信催,我马上就得走。”温旻顿了顿,状似不经意一提:“督抚那里通知过了?”
传信的眼睛一转,片刻才道:“正要去,参将说了,要小的先来指挥使这呢。”
温指挥锁了ko供,正了正领ko,跨开一步:“你不必去了,正好我要去找他,顺道替你告诉他就是。”
传信的眉目收敛,脊背弯得更低:“那就辛苦指挥使了。”
“哦,对了,”温旻走出门前回头对那传信的说,“此前太匆忙,礼数做不周全,阁下回去,烦请替我问你们参将好。”
第82章 疫病
许大夫把士兵分了几组,一组留在流民巷时刻注意接触过老四的灾民,另外的人随医官去调查别处情况。
起病之初,不会只有这一个病人。许大夫没有很大的把握,因为朱文逊看起来并不在意,医官把这事说出ko,他们的头上已经悬了一把刀子,摇摇欲坠的,弄得人心神不宁。许大夫压下情绪,捧着小册子,蹲在巷ko记录每一个来往人的情况。
“要是有人出现这些症状,一定要尽快通知我们。”许大夫仔细交代每一个士兵,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可能握着南关几万灾民的xin命。
何止是xin命,往前追溯,这简直就是身负国运。
温旻动身去找商闻柳,这回他是真的在练字,指挥使从外头跨进来,里屋的人还没有发觉。商闻柳是心血来潮,在临文徵明,指挥使站在案前端详一会儿,觉得那张纸上齐整的墨字,闻起来有股馥郁兰香。
温旻自己的字就稀松平常了,勉强能说是工整。他不是舞文弄墨那块料,武学天赋也算不得出众,一招一式都是苦练出来。温旻还小的时候没什么人管教他,懵懂活了五六年,还不知道自己名字怎么写。有一天义父把他叫到跟前,端正衣衫,送到学堂里,结束了他在泥地打滚的日子。
郑士谋在温旻的培养上显得优柔寡断,过了两年,嫌温旻读书愚钝,又赶鸭子上架,把他扔去武馆。数九寒天跟着一群大孩子冒雪练功,差点冻坏了腿,要不是被及时发现拿盐搓了小半时辰,他的腿就废了。此后又由他读一阵子书,期间时不时把教习武师请来教授武学。直到后来让他去从军。
温旻倒也没什么怨,只觉得自己太驽钝,辜负了郑士谋的期许。
临帖临得还挺认真,温旻轻微地咳嗽一声,在商闻柳抬眼的瞬息间调整了姿势,宽阔的肩膀遮住屋外照进来的光,脊背挺拔,青松一般。
商闻柳搁笔,尚未开ko,便听温旻道:
“有事告诉你。”
商闻柳以为京中催促他们回去了,搓淡了指尖沾上的墨,正襟危坐。
“早晨医署的医官来过,有一个人你或许认识。”温旻不徐不疾道,“流民巷的一个病患暴亡,他们是来上禀朱佥事的,带人来的医官姓许,是个女子。南关水灾后医署缺大夫,简单考核之后就让她在医署里帮着料理。”
商闻柳沉吟:“许辞青......”
“是了,那个人名字叫许青,还真省事。”
时间也对得上,许辞青既然不愿露面,想也是有她的道理。商闻柳攥起笔杆子,若有所思道:“她到府衙来禀事,说的是流民暴亡?”
温旻接道:“不错,看医官的态度,怕要起疫病了。”
商闻柳思忖道:“怎么一点消息没听说?朱佥事莫非没有管?”
“事情尚不明朗,草率下论断会惹人非议。这个烫手的山芋自然要甩给旁人,冉槊接了,不过也只派了一百个兵出去。”
“这怎么行,我去见见朱佥事,”商闻柳低声道,他马上觉得不妥,改ko说,“还是先去找许辞青。”
温旻突然后悔把这事告诉他了。“流民巷很乱,加之又有人无故暴毙,在弄清局面之前,我劝你最好不要和他们打交道。”温旻劝他,迈两步上去,试图用武官的威势恫吓一下。到了跟前眼睛一扫,看到商闻柳临的帖下压着张纸,模模糊糊写了“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温指挥呼吸凝滞,脑袋里哗啦一下乱七八糟的,心说没事写这个干啥,气势登时就降下来。
商闻柳浑然不觉:“这是大事,现在天热极容易催生疫病,早做准备不是草率,怎可只顾一头。小谨不大立,朱佥事糊涂啊!”他蓦地站起来,有些着急,从架子上取了纱袍,三两下系好,风风火火道:“温指挥,下官先行一步!”
坏了。温旻疾步出去,高声说:“你等等!督抚急着出去干什么,叫个人去把许辞青找来。”
商闻柳这才想起自己还是衔命而来。
许辞青满头大汗,从流民巷一路赶来官衙,面罩来不及摘,从额头上滴落的汗珠浸湿了简陋 的面罩。她来时就迎上不少探究的目光,有的是打量,有的是调笑,许辞青不怎么在意,喘着气把面罩解了,衙门里长随送了一小碟冰块,她捏起一个就开始嚼。
随行的老医官看她这样子,挺心疼,一个小姑娘跑来当大夫,难啊。这年景男的都要当作两个使,女大夫更累。“小许,寒xin的少吃,当心肠胃不调窜稀啊。”老医官颤巍巍地收了面罩,拿袖摆扇风,提醒得十分质朴。
许辞青接着灌几ko凉茶,热昏头的不适感才慢慢回转:“晓得的。”
片刻后商闻柳和指挥使就到了,许辞青和老医官站起来见礼,稍稍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
“大体上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朱佥事是以大局为重,人心不能乱,但是疫病也不能不防。”商闻柳开门见山,先给朱文逊说些好话,继续道:“许大夫说是疙瘩疫,疙瘩疫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出现了,又是触之即死的疫病。几位杏林精通岐黄,可要据实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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