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夫都不多话,一弯身,抬着空轿子走了。
戌时天色已沉,巷ko铺的石板一路延伸,到里面已经看不清路了,温旻借着民居里透出来的光,往巷子深处走。
巴掌大的小院子,门檐下边挑着灯,在孤寂的夜色里亮起,像在等谁。灯下的鸣虫也怯怯了,一切就像个羞于言说的秘密。
院门虚掩着,书房还有亮光。温旻没把坏脸色带进院里,轻手轻脚走过鹅笼,看到窗纸上有个模糊的剪影站起来,书房的门吱一下打开了。
青外衫,缎子样的头发垂着,商闻柳似乎很喜欢青蓝这样的颜色,这也衬他。
“我还道没人来了,正准备锁门。”商闻柳打着呵欠,擦掉眼角的泪花。虫鸣声渐渐低下去,温旻站了会儿,把他这幅懒懒的模样看了半晌,才说:“我忙得头昏脑涨,到你这来找找清净。”
商闻柳脸色有些细小的变化,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荒唐事,微微侧目,轻咳了一声:“我给你打些水来。”
“是出什么事了?”舀热水的时候,商闻柳直起腰,对屏风那头解衫子温旻问。他刚一问出ko便觉不该,锦衣卫的差事,哪是他能随便问的。
果然,那头没动静了。“一点杂事。”温旻讲得han糊,脱了衫子往屏风上搭,绕过来擦脸。
他这么说,想必这点杂事是不会小去哪里了。
多半是前阵子那些鸡零狗碎的烂事,朝堂上刀光剑影没哪一天少过,随便挑件出来就够闹人心烦。
夜深,两个人抵足而眠。刚入夏的晚上尚吹着凉风,薄薄一层被子随意搭着,臂膀一贴,还有点热。
“今日点卯,我听人说秉笔的明公公落水,撞着脑袋,大约这辈子就是痴傻渡过了。”黑夜里,商闻柳盯着cuang顶,声音比白天时细。
商闻柳只见过明粹两次,一次是传旨,一次是进宫,印象却比常常见到的人更为深刻。
温旻沾上枕头,已经来了倦意,还是强撑着说:“陛下赐了田宅,也不必再猜度君王心思,明粹也算是解脱得善终了。”
“解脱便要以此为代价,”商闻柳叹气,“世事常是如此,人如草木一cun,昨日见君,今日就如晨露消弭。”
“你也有这样的时候,我算是把你喜怒嗔痴的时候都占全了。”温旻捏住他的手,道:“你只想,天大人小,顾好当下就已经足够。”
左右也没睡意了,温旻翻个身,突然说:“刚才你问我衙门出什么事,也就这两天吧,本来没什么好藏,用不了几天应该就要传开了。”
商闻柳有几分惊讶,道:“怎么?”
“开cun之后,运到朔边的军粮出了状况,恐怕马上又有得忙了。”温旻靠近了些,听着商闻柳浅浅的呼吸声,倍觉心安。
商闻柳心下惊骇:“那岂不是——?”
温旻话音里带着寒气:“朔边营几乎已经断粮,如果不是碰巧遇到营里的逃兵,只怕现在京城还蒙在鼓里。”
“军马的事圣上没有太声张,你怎么笃定此事就......”商闻柳一顿,没有接着往下说。
温旻道:“不一样,一个对内,一个对外。粮政关系到边陲的安危,又是自家出的毛病,万万不能马虎。军马的案子,毕竟是牵扯到邻国,闹得太僵对两边都不好。”
“这两年天灾多,哪里还分得出神来打仗,再者说,还没到那地步。”温旻揉揉商闻柳的脸,恍惚有些疲倦。奔走千里没让他眉毛动一下,朝堂上的机锋却几乎把他摧垮。温旻心里有不平气,可这气对谁撒呢,每个人把自己撇得清清白白,出ko的是金玉文章,剥开一看,里面全是败絮。
商闻柳忧心:“一下是军马,一下又是粮草,我看再这么下去,也没有什么必要打仗,全白送出去了。”
“......大逆不道,这话只有在这里才能说。”
“行啊,”摸着黑坐起来,商闻柳挑起了眉,“那咱们算是都捏着彼此的把柄了。”
人精,在这算计着呢。温旻把人拉到怀里,手攥着手:“那往后,只好同生共死了。”
这算是个盟誓吧,商闻柳愣了愣,忽然听出温旻语气里的促狭。
于是他忿忿地一根一根往外抽手指:“热死了。”
温旻低低地笑:“哪儿热?”
这下真的热起来了,“你怎么净想着......!”
“我想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提。”
商闻柳懒得歪缠这个,脸缩进被子,咬牙骂:“......色胚。”
这时候他最可爱,温旻把人刨出来亲了亲:“冤死我了。”
闹了一会儿,总算睡意爬上来。正要睡着了,外面忽然一阵拍门声。温旻趿着鞋去抽门闩,门外那人脸上不掩焦急之色,赫然是家里的仆役。
仆役不住地绞袖子,深深埋下头:“主子,方才衙门有人来找,看样子是急事。我说您已经睡下,但他说什么都非得见您,这会儿人正在前厅等着呢。”
来的是锦衣卫的人,温旻仓促间穿的衣裳,几丝褶皱来不及细理,听人把详情讲完,立刻牵马出门。
商闻柳惴惴地坐在屋里,心里反复念着的都是温旻离开前说的话。
“秦翌出事了。”
第138章 借据
秦翌坐在正堂,捏个小紫砂壶打量,一会儿揭盖看看出水ko,一会儿对着亮光,瞧那壶肚里面印的款。
“好东西啊!”他喜气洋洋的,即便身侧密密地立着两队锦衣卫,也全然没有紧迫的样子。
“想不到区......呃、你们这也收藏了这样的珍品,江同知慧眼过人呐。”秦翌抖开折扇,心虚地笑。
江抚一身暗红的曳撒,指头上套了个显阔的貔貅金环,坐在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秦翌。
“秦少卿,点心也用了,茶也喝了,接着就该说正事了吧?”
秦翌擦掉嘴边的糕点渣子,装傻充愣:“啊?”
江抚笑得不失风度,道:“秦少卿进来前就应该看到了门前的匾额,咱们这儿是干什么的,不必我多解释。”
大晚上把人从被窝里摇醒,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秦翌敛着睑,虚虚望着地砖,飞快地筹划对策。他今晚歇在自己置办的小别苑里,没想到锦衣卫忽然上门请人,打头的更是一个都不认识。别苑不比本家那个大宅院,秦翌只能悄悄给家里递去消息,又转道给温旻那边送了信。
眼见江抚这样挑明了,秦翌不住地摇扇子,心想自己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江抚一没调令二没ko谕,自己未必是惹上了麻烦。况且这锦衣卫还算和颜悦色,就算是盘问,也总要留几分面子,不至于动用大刑,于是道:“有什么事,江同知直说。和我打过交道的都知道,我这人好相处得很。”
“哦?”江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指头上那只金貔貅的钝光在灯下一晃,“秦少卿可认得这个?”
一张借据摆在秦翌面前。
“这是......借据?”秦翌扫一眼,起始一行的名字他全不认识,只是......只是最后的债主一栏填着他的大名。秦翌几乎以为自己是睡糊涂了,瞪着眼把那落款看了又看,确确实实是他的手笔。他恍然大悟,这是摆明着的栽赃!
秦翌独苗一根,自小就是锦衣玉食,家里人唯恐他那气喘症要了他的小命,正因如此,没人敢让他受委屈,如今这从天而降的一把火,烧得他胸ko微微起伏,连气息也跟着粗了。
“我从未见过这张借据。”秦翌把借据往桌上拍,不轻不重的一声响,紫砂壶盖铛的一震,明显是恼了,架子已然摆起来。
“少卿莫着急,咱们好好捋一捋。数天前有支商队暴死京郊,秦少卿可听说了?”江抚不紧不慢。
气息平复一些,但江抚突然提起这个,让秦翌心里打个突。他瞥一眼江抚,道:“略有耳闻。”
江抚han笑道:“这真是巧了,在下方才给秦少卿看的这张借据,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欠债的正是那些突然暴死的商人。可是大理寺去搜证,账册上写明这笔欠银没有花出去,最后却无故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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