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道里一片死寂,不出一会儿,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左澹步子不稳,或许是方才遭遇的羞辱,他神色略显茫然。随行的书吏看出来了,担忧道:“左主事,若是不适,便早些落衙,这里下官替您守着。”
左澹面有忧惧,但很快把这点异常掩去了,抬袖擦着汗道:“不必了,那犯人满ko胡言,你们不要听信。”
“主事做事周到,下官心里有数的。”
“还有,”左澹有点心不在焉,“今日他的话,你们几个莫要说给旁人知晓。”
今日他的面子跌大了,书吏心知肚明,忙不迭说是。
左澹有些心神不宁,下了衙,浑浑噩噩往家里走,穿街走巷,一睁眼,入目都是陌生的街坊。
他不知道身在何处,茫然看了四周,有两个孩子蹲在一座石牌坊下,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什么。路过的大人各走各的路,没一个看他们俩的。
左澹走近,问:“这是哪里?”
小孩头也不抬,专心地敲石头砖,懒散地说:“这是武安门。”
他又问:“你们在做什么?”
小孩抬起眼,诧异地看着他:“亏你是个大人,我们在撬砖头!”
“撬了砖,牌坊就要塌了,”左澹吃惊道,“牌坊塌了,左右的屋子都逃不了。”
牌坊下两个孩子看他怪笑:“只撬一点,这有什么?”
这话轻飘飘的,不过是两个孩子无知的笑语,却像千钧重砸在了左澹心中。
只撬一点,这有什么?
他恍恍惚惚到了家,坐立不安,脑子里都是被撬下的那两块灰扑扑的砖……
三更的天,虫声渐上,夜里云翳散尽,露出一轮水洗的白月。
刑部大牢里已经静下来了,远处偶尔响起一两声囚犯的呻吟,风徐徐吹进头顶的小窗,在一团影子晃过去之后,席地而坐的达奚旃睁开了眼睛。
“看来你很聪明,我的话你听进去了。”
来人没有着急回答他,在黑暗里不断的擦汗,就这样静默了许久,终于他说:“外面没有人了,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达奚旃森然冷笑,分明不像一个囚犯,反而像个胜券在握的赌徒,“你想要什么,我也能给你什么。但作为回报,我要从这里出去。”
夜月人静的,左澹听着耳边聒噪的虫声,那欲望像疯长的草,让他心中突突直跳。良久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下决心道:“成交。”
第175章 突袭
刑部囚犯脱狱,刑部商郎中也一同失去踪迹。
但是没有人分得出神来管这件事,因为早晨天还没亮,朔边就发来急报,朔西人攻城了。
金殿上鸦雀无声,群臣不知道天子为何如此震怒,一个个埋首,眼神在气氛诡异的大殿上来回转动。
朔西人攻城,非是往常的小打小闹了,李庚扔下急报,斥责道:“边关的守备都是泥捏的纸糊的?”
信使垂头不语。
朔西部纠集军队南攻,自边境挥刀直指,连破五城,如入无人之境。
朔边五城,如今尸骸塞流。
蛮兵蝗虫一般掠境,血洗守备营,如今距京城,不过三十里。
“他们有多少人?”
“八万。”信使瑟瑟发抖。
八万而已!蝼蚁何敢压强龙!
朝臣舒心抬首,却见天子脸色微沉:“京城守军有多少人?”
一直静默的赵文钺出言:“三万。”
“怎会只有三万!”有人捺不住惊恐,出列指责:“先帝时京营十万人,即便裁撤军队,也至少留有七万守城!”
赵文钺神色冷硬:“杀光了,老大人,郑士谋一死,京城杀了三万,遣散两万。南边的守备统领也杀了几个,能赶来的至少要五天。”
尖锐的声音,让李庚眼前发黑,胸ko一股浊气翻涌,堵在心ko上不去下不来。半晌,他扶着额头,喘息道:“西北两支守备军赴京勤王,需要多久?”
赵文钺回答:“大军拔营,昼夜不息也要四天。”
信使哭着道:“朔西部围了南关,送信只能绕路了!”
嗡嗡地,底下的大臣不再记得朝堂的君臣礼数,脸上惊恐万状,纷纷觑着眼,哆哆嗦嗦私语起来。
京城守不住了,南逃吧!你要带走多少家财,我该携哪些人南下,那眼神里分明写满了私欲,温良恭俭的一张皮,原形毕露了。
李庚往腰间探手,他没有挂剑,但心中杀意已然汹汹而至,殿中这些人的面孔,他都记得牢牢的,哪一些要贬,哪一些要杀——不,全部杀光。
赵文钺答完话,不再开ko,他知道此时已经说话没有作用,不如好好想一想将来。
朔西军队守在京郊,围住了北上送信必经的南关。把这里攻下了,下一个就是京城。
信使已经北上送信,可是要等援军抵达,至少五日。他们守得住这五日吗?
守不住,赵氏是否要退回东南?
驻守西北的黄令庵和陆博,他们又是怎么想的呢?还有盘京,他们韬光养晦,会不会趁火打劫?
赵文钺心乱如麻,耳边争论不休,朝臣一直吵到午朝结束依旧没有定论。下朝回家,赵文钺直奔父亲书房,赵复慢条斯理临池写书,似乎朔西南下一事并未入耳。
“爹!”赵文钺满腹心事,话音有些颤抖。
赵复顿笔,再提,大豪墨迹粗放,是这幅字的收尾之笔。赵文钺惴惴地看着父亲,不晓得他为何如此泰然、
“朔西的事,我都听说了。”赵复投笔入水,看着儿子。
“他们在打南关,二弟也在那里。”
赵复道:“鞑虏兵临城下,眼下顾不得他了。”
赵文钺怔怔地看着他,觉得父亲太陌生。
“南关若破,后面遭殃的就是京城。南关天灾不断,元气尚未恢复,是九死一生,可是如果他们打京城,胜算便小了。”赵复道:“城里有粮,南边尚稳固,王都不至于变成孤城。朔西天寒,是不毛之地,从北边打到这里,他们的辎重消耗很大,后方军需跟不上,不能久战,只能速取。”
“他们截不断我们的粮道,这一仗是注定要败的。”
赵复言中似有寒气,赵文钺心惊胆寒,这是拼老底了!即便他们胜了,连丢五城,大梁势必元气大伤。
“父亲莫怪儿子,要是败了......我们家还有东南......”
赵复略略抬眼。
赵文钺艰难地吞咽一下,还想说什么,桌案上那方小砚便直直朝他飞来,把他的额头撞得红肿。
“赵氏历经百年,祖辈都是文士儒生,要斗也是和士人斗——让那些蛮人鞑子在我们面前撒野,倒不如举家死国。”赵复手指颤抖,眼中烧起熊熊大火:“你想退,就不要脏了祖宗的名声。”
“......儿子糊涂。”
书房里静悄悄的,赵文钺哽了一下,忽然跪下来,落了一滴泪。
——————————
平头百姓生活依旧,但富人已经闻讯先动。城门ko塞得满满的,都是背着包袱驾着车要走的有钱人家。守城士兵前一刻得到军令,封闭各个城门,禁止放人出城。
叫骂和哭声从白天一直响到晚上,响到周围居住的平民忍不住伸头一探究竟。
“外面真吵啊。”
两尾鱼,在水缸里相碰,鳞片一撞,滑开涟漪,溅起丝丝水声。
这是个简陋的屋子,厨房卧房之间没有遮拦,里面休息着七八个壮实的汉子,盯着灶台,眼里明晃晃的饥饿。
“闭嘴。”一个男人站起来,打量了一眼屋子的角落。
那里绑着一个人,奇怪的是,阶下囚应该是衣冠不整的,但这个人除了眼睛被蒙上,竟然一点狼狈都看不出来。
那人优哉游哉道:“这是在城门ko?你们胆子真大啊。”
那个男人绷住脸,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弯刀。
上一篇:昭昭
下一篇:废太子怀了敌国皇子的崽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