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石火的一瞬,尖啸声破空划来。
温旻的肌ro比他的脑子更先做出反应,他猝然摆开大臂,五指已经挑出腰间悬挂的长刀,烈阳里令人头晕目眩的一道影子砸落,气势惊人地贴着小卫兵耳际斩下。
刀锋悍然错开钢铁箭镞,剌出飞溅的火星,一声刺耳脆响,那支羽箭断做两半。小卫兵夹不住马鞍滚下了马,靴子还挂在马镫上,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抖着哭腔道:“谢、谢......谢......”
校场里的人已经跑出来,温旻归刀入鞘,平静地注视领头的一个小兵。
“是你射的箭。”
跟在他身后的人已经咋咋呼呼去搀扶那个小卫兵,射箭的小兵苦着脸,垂头道:“是我是我,实在对不住!险些让您受伤!”
小兵窝着脖子,拳头握了又松,眼神亮晶晶:“方才你那一刀,真是精彩至极!我从没在这见过这样的身手,不知、不知可否,与阁下比划一下,点到即止!”
跟他出来的人听罢,拉的拉拦的拦。
温旻无意在这浪费时间,他的此行的目的也注定不能和人有太多交集,便婉拒道:“不必了,我观你四体轻盈,但是那一箭刚猛无匹,看来在军营里也少有匹敌。方才是我侥幸,平常时,是使不出那一刀的。”
这一听便是敷衍。小兵眨眨眼,还不死心,正想拦着他再劝说两句,哪知远处传来一声暴怒至极的“孽障!”,小兵眼睛一闭,像个拔毛鹌鹑似的一动不动了。
这声音耳熟,竟是黄令庵打马而来,身边还跟着个文官打扮的青年。
黄令庵虎着脸:“孽障胡闹!”说完覆着铁甲的手臂一展,当即把那小兵的领ko提起来,拽到温旻跟前:“给客人赔礼!”
他身边那儒雅青年伸手过来摇着扇子,说:“将军息怒,怒伤肝。”说罢又向温旻这处来:“您是远客吧?这附近都没有见过,阿璎xin子粗狂,冲撞了冲撞了,某给阁下赔罪。”
黄令庵瞪眼:“谁让你赔罪了?”
青年自顾自摇扇,半掩着下巴,有些尴尬。
“不妨事,”温旻大略猜出这是怎么一回事,暗自庆幸没有应下这场比试,“方才这位......令媛已经赔过礼。”
黄令庵此生只有一个女儿,温旻拿脚指头想也能明白了。
那这位文官,想必就是秦瑞燮。
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温旻感叹着,不知怎么,想到远在京城的那个白萝卜精。他连夜离京,不知道商闻柳......有没有怪罪?
商闻柳要是闹起脾气来,不像是片刻就能哄好的,只怕要说上一天的气话。温旻惆怅地搓了搓指腹,回去可怎么办呢。
知道温旻要离开,黄令庵撇了一对小鸳鸯,驾马和他并行。
“锦衣卫抄录还要时辰,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先带你去一处地方。”黄令庵牵着缰绳,夹起马肚走在前面。
温旻不知他用意,只好跟上。
越往前走,越能听见一种清越的激鸣。温旻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眼前便豁然呈现出一大片水泽。
是一片湖泊,算不上大,一眼就能望尽了。胯下马儿兴奋地踏着蹄,砂砾被马蹄刮得噼啪响。
西北干涸,从西至东只有一条麻河的支流流经,少见这样大片的活水。
温旻微微侧首:“那里是?”
水面万千浮金,粼粼如星。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黄令庵勒马停驻,深深地望着他:“是千秋池。”
温旻愣了愣,跟着停下马,没料到黄令庵会吟诵如此壮怀的诗句,“此处是......前朝徐将军埋骨之处?”
黄令庵面色如常:“只有一颗头颅。”
时人把这位被赐死在边陲的武将拟作笑谈,只偶尔在酒后谈论一番,多是鄙薄之言。温旻猜想黄令庵也许和这位武将有一段过往。
“秀棠不说话,是也觉得他的过大于功?”
温旻道:“我已非当时之人,不能体当时之情,对前人自当只议,不会定论。”
黄令庵收回视线,眺望着跃金的湖面:“看来你......被教得很好。”
“我常和你提起的故友,便是这位‘将军’。”黄令庵看着远处将要落下的夕照,几个土丘的影子渐渐淡了,天边一轮隐隐的白月升了起来。
温旻愈发觉得黄令庵此举的古怪,但此时也只能讷讷说:“原来如此。”
“秀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非要把你叫来这里。”
温旻默默点头。
黄令庵苦笑阖目,金光照在他的轮廓上,显出坚毅的神态:“你听我说,二十多年前,铁甲出龙庭。”
第132章 坟茔
轸庸初年,盘京犯西北境,公然在大梁领土驻兵屯田。几经交涉无果,天子下诏,命徐英川领兵平乱。
黑茫茫的山连成一片,山体久经风蚀,剥脱出深深浅浅的沟壑。
派去河谷尽头查探的斥候已经返回,并无敌军盘踞。
马蹄来回地踩踏着砂砾,焦黄的草叶凌乱不堪。千秋池河水绵然不绝,极地奔涌而来的雪水澄澈明净,徐英川跳下马,双手鞠了一捧河水,干zao的嘴cun沾了沾,咽了一ko下去。
身后脚步声近,有人蹲下来在他身边洗刷甲胄上的血污。
徐英川拔开随身水囊的塞子,离开他几丈远:“没眼色,我还在这喝水呢。”
“壮志饥餐胡虏ro,笑谈渴饮匈奴血。”那人懒懒一伸双臂,“不是常挂嘴边么?”
“江仁术,”徐英川灌满了水囊,说,“你这么能说,回京之后,我要把程青礼抓来和你辨上一辨。”
江筹哈哈大笑,蓦地跳开,溅了徐英川一身水。
徐英川随手抹掉脸颊上碍事的水珠,望了眼河谷中的军帐。第一场仗已经打完,军士驻守河谷ko,埋锅造饭,徐徐的烟气升了起来。
“这么个光秃秃的鸟山......”江筹嘟嘟囔囔,捡了块石子打水漂。
水花噗噗溅出丈远,涟漪荡了半天。
徐英川将水囊挂回腰间:“我看古书,以往薄云关不是这样。‘翠柏烟峰,清泉灌顶’,今时全然见不到了。我爹生前总和我说,百年后人会死,千年后树会死,万年后连青山都不知在否。”
万古皆沈灭,江筹唏嘘一叹。
“砂砾滩种不了树,更存不下水,前面的河cuang都能见底了。十年前我来过这里,那时此地还叫千秋河呢,水域比现在大得多,”徐英川甩掉手掌的水珠,取过帕子净了手,抽出一份舆图铺开在砂砾滩上,“古时楼兰今何在,星移物换最无情,恐怕几十年后,这千秋池也要从舆图中消失了。”
江筹一本正经道:“听着有些晦气。”话毕,转而向驻营处瞟了眼:“我们已经在这里驻守了几天,那监军太监的条子不知道往京里递了多少回了。”
徐英川问:“京里来消息了没有?”
江筹摇头。
“明明吃了败仗,还是不死心,方才巡营遇上敌方小队,差点被一槊子给捅了。大梁卧榻之侧,净是这般豺狼虎豹。”江筹抬脚碾了碾粗砂,没什么好气儿。
“要尽快进攻了。”徐英川捏着舆图,凝神沉思。
江筹仰头望着河谷两侧的山峰丘陵,道:“敌军在高处,我们上去也是白白折损兵力。”
“你说得不错,现下敌军退守,先我们一步抢占了高地,山势决定了他们的阵地易守难攻,我们很难打上去。”徐英川支着肘,笑了笑:“但如今灵水涨潮,敌军的粮道被切断,是守不久的。而我们的粮道不会断,也不好打,所以可以选择死守河谷,等到他们的粮草耗尽,军备也无法补充时,自然会下来全力一搏。”
江筹席地而坐,解开锁子甲前坑坑洼洼的护心镜,抱怨道:“你还有话,就不要老藏着,我又不是你郑三哥,猜不出你想的啥。”
徐英川愣了愣,捏了下眉心,道:“但是天象向来难测,如果我们一味守据河谷,一旦他们的粮道恢复,就会立刻主动出击,而我们已经久耗,战意消退,是大不利。所以第二个选择,是诱敌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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