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概也只有在那位面前,才会露出放松坦然的神情吧。那是晚辈对长辈的一种依恋,无论年纪几何,家族如何变迁,他父亲对先生的崇拜和感激从来没变过。
林之炎很喜欢现在的大家庭,不像从前只有一家三口,吃个饭不言不语,没滋没味。
另一边,老人由孙儿搀扶着坐进车内,他费劲地扭身看向那栋巍峨的大楼。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他仍然无法从见到林归的震撼中走出来。
青年看了眼爷爷,好奇道:“爷爷,他真是已经死掉的那位?我以为鬼只有虚体,他是怎么办到拥有实体的。也不知道刚刚走出会议室时,有没有人碰到过他。”
老人不明所以的看向他,青年道:“看看他的身体有没有温度啊。”
老人呵斥了一句,“胡闹!我不会认错,他就是林家的小少爷,等回去,我给你看照片。”
早在林家小少爷暴毙后,林家就毁掉了所有与他相关的物件。老人手里的照片,是机缘巧合留下的。
那时候他已经四十多岁,被父母托关系送入本家,当了一个小小的园丁。
照片是当时的林家大少拍花园造景时,无意间将坐在花房看书的林归纳入了镜头中。
大少爷不喜病恹恹的小少爷,照片洗出来后嫌晦气,直接就扔了。
他从垃圾桶中捡起照片,看着花房中姿容优越的男人有些好奇。在佣人们的眼中,林归就是被关在塔楼中的精贵鸟雀,谁都不能碰。
同样的,佣人们也都知道,这只金丝雀活不了多久。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偷偷藏起了照片。
到了家,老人由孙儿搀扶着,从一本老书中翻出照片。很奇怪,照片没有发黄发霉,黑白色彩中,花房中的人脸异常清晰。
接过照片的青年微张着嘴,是他,居然真是他!
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要从同一个家族中,跨越几十年光阴找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是不可能的。
除非,当年病死的小少爷,真的回来了。
“这,这……”他忘了自己要说是什么,拿着照片的手势改为了捧,生怕自己的唐突被远在十几公里之外的男人知道。
老人拿过照片,想起见到林归之前,心里那一通狂妄的话就后怕。
还好,还好自己对林归记忆深刻,没在会议上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按住青年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劝说,“那点股份拿走就拿走吧,这是林家应该 孝敬他老人家的。往后见了那位先生,尽量远离。如果非要近距离接触,那就恭敬些,别学那些个没眼色的自掘坟墓。”
“我知道。”
“还有他身边那位。”老人微眯起眼睛,“之前林董事长说过,陆鸿畴在死前给先生定了冥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爷爷放心,我一定谨言慎行。”青年的保证就是老人的定心丸,从见到林归那张脸起就一直没底的心,算是踏实了一些。
“爷爷,有件事……”青年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老人皱了皱眉,他阖着眼睛道,“有话就说,别磨磨唧唧的。”
“您上车后,我在车边接了一通电话,您还记得吧?”
“记得。”
“那只狗,真的存在。林威跟我说,散会后他们不信邪,托人调了出事地点的监控,发现真的撞死了一条狗,而且尸体现在就躺在草丛里。”青年忽然毛骨悚然,“爷爷,那两位先生,他们到底是什么?如果林……先生不是活人,那那位姓陆的呢?听林威的意思,那只狗已经跟到医院去了,一直守在病床前,看样子是要给自己报仇。”
“孽债,欠了就得还,那人活该。”老人轻轻嗤笑一声,忽然觉得很累,这种疲惫感从前几日就有了。只是今天,精神头突然好转了。
“不管那两位是人是鬼,都不是我们能置喙的,小恒,祸从口出。”他长长舒了口气,无力的挥手道,“出去吧,我累了。”
老人坐在躺椅上,面朝着窗外。
林归死的时候,他已经离开本家宅子,去了外面做小生意。听闻林家小少爷暴毙时,他着实惊讶了许久,那样精致漂亮的人,他都还没有机会跟他说上话,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死前能再见到林归,能得他唤一句自己的名字,也算是意外之喜。
想起什么,他睁开眼睛,拉了拉一旁的铃铛。立刻,就有佣人进来。老人对她说:“把林恒给我叫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不一会儿,家中备受宠爱的小孙子再次走了进来,他蹲在摇椅旁边,握着老人的一只手。
“爷爷,怎么了?”
“小恒,林家各个分支碍于林兆琛暂时妥协,不代表他们会一直强忍。你记住,不管是谁找你合作对付本家,你都要拒绝。”仰仗本家的鼻息过了这么多年,许多人早就受够了,偷偷买入散股的人,想要勾结他人掠走森源人何止一个两个,老人怕小年轻经不住诱惑,犯糊涂,“咱们借了小少爷光才有今天的荣华富贵,要记恩。忘恩负义,是会遭报应的。”
林恒紧紧握着爷爷冰凉的手,这一番对话像极了交代后事,他心头不安道:“我都听您的,您先别激动。”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明亮的光了。
他摸着孙子的头发,笑着说:“能在死前见他一面,我是高兴,小恒啊,爷爷高兴。”
林归守护的是整个林家,最初创业时,他吃了多少苦,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那不是他运气好,是林归气运强盛,死了也能庇佑族人。
老人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搭在腹部,“你出去吧,爷爷想睡会儿。”
当天夜里,这栋宅子里传出悲痛的哭声,老人没有迈过一百岁,安详地死在了椅子上。
医生说,老人是时间到了,没有病痛,只因身体器官老化。
是喜丧。
丧礼没有大办,在老人过世的前一个月,他就写好了遗书,说是想要走得安静一点,不要吹吹打打。
后人们一一照办,直到第三天下葬,本家那边才得到消息。
林兆琛亲自过去看了眼,林恒巴巴望着他身后,“先生没有来吗?”
“来了,在外面车里。”院子里请了人做法事,林归不适合出现,倒不是怕,而是单纯的不喜欢。
林兆琛又道:“你们选的那块地,先生提前帮你看过了,位置不错。”
林恒越过林兆琛,对着汽车停靠的方向鞠了一躬。林兆琛没有多留,上完香就离开了。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过来。
“林恒,你什么时候跟本家走得这么近了,林兆琛居然亲自过来,这是给足了你们家面子。”说话的是世交家的公子,纨绔一个。
林恒:“爷爷是族里最年长的老人,论辈分,林叔得叫爷爷一声叔。他来并不奇怪。”
“切。”纨绔撇嘴,被着不冷不热的语气搞得很没面子。
林恒走到棺材前,隔着缝隙看向里面安静闭目的老人,爷爷走得很平和,他的脸不像是有些死人那样僵硬的拉着,而是带着一丝很浅很浅的笑。
周五这天,李骞收到了陆汀的请假条。
“下午?”他捏着请假条,突然想起什么,“你们今天下午就要出发?”
陆汀:“下午的四点的飞机,李哥,你之前可是答应了我今天可以提前走的,不能反悔。”
李骞把陆汀当朋友,当弟弟,当财神爷,自然不会反对,他拿笔签名,完了又不放心地问道:“要我开车送你们吗?”
陆汀:“不用,有车。”
李骞默了,有林归在,陆汀不用坐他的小破车。他手肘往桌上一压,脖子往前伸,做贼似的悄声问:“林归到底什么情况,林之炎居然叫他先生。”
陆汀:“就那样呗。”
“说了等于没说。”李骞翻了个白眼,酸溜溜地开玩笑,“算了,豪门的事我们普通人知道得越少越好。”抬腕看了眼时间,抓紧时间又问,“万一曹敏回来了怎么办?咱这大楼的事情还没结 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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