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风心中骤然涌出一股畅快淋漓之感,剑逢对手,应是剑修最快意之事。两人此刻都无比狼狈,眼中却光芒灼灼。
封缄拭去唇边的血:“林兄,旁人之道皆外道,再比下去亦是无用,不如以你我之道一锤定音,决出胜负?”
于剑一道,旁人剑法再精妙,也终究不是自己的。对他们这种层次的剑修来说,能分出高低的只能是独创出的剑法。
逄风微微颔首,封缄正色道:“此剑名平芜,是我于荒火中练剑所创。林兄,你是第一个值得让我使出平芜的敌手。”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的气势骤然消失,可朔雪气势却攀升至巅峰,暴涨的冰蓝灵流在朔雪上流窜。他似与剑合一,本身的存在消融殆尽,茫茫天地间,唯有一柄长剑矗立于此,剑身落满霜花,如密匝伤疤又似斑斑泪痕;剑锋洇一点沉色,如坠着滴将落未落的血珠。
封缄以极缓的速度,挥出了一剑。
某种不可视的波纹似在虚空中扩散,演武场坚硬的青石地面似耐不住这严寒,渐渐发出吱吱嘎嘎的开裂脆响,随即化为了坚冰。
这是一种极其奇异的悸感,逄风明知那剑冲左胸而来,却避无可避,只得看着霜白剑刃一寸寸在眼前放大。似是天意牵引,将剑锋压向他的心口。
只能硬抗。
在台下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右眼顷刻间墨色奔涌,竟化作一轮乌月!道尽途殚,逄风下意识地使出了他最强的剑招,也是长夜太子独创、只有他能使用的剑式——北斗七折。
其一,天枢!
如果有人此刻仰望天河便会发觉,这一剑脱手的刹那间,北斗贪狼光芒大放!
糟了。
这是逄风第一反应。
他的狼还在台下,他居然使出了北斗七折!
台下南离“腾”一下站了起来,眼神又惊又疑,他似乎……看到了北斗七折?
这剑招几乎深入南离骨髓——他的母亲正是死于这招“天枢”之下。
逄风情急智生,天枢原是截剑,他硬生生改截为劈,接住了这剑。心法逆行让他的喉头一阵腥甜。可紧接着,平芜的第二式又到了眼前!
这下避无可避。
逄风本以为自己必输无疑,可那狂风骤雨般的剑波到了面前竟化作和风细雨,他的衣袂微微荡起,又落下了。
封缄站在他面前,剑尖离他的心口不过两寸,他传音道:“林兄是否有苦衷,不能动用那剑法?”
同为剑修,他能看得出逄风先前使的剑式都是些常见到有些烂大街,却极少有人练至臻境的剑法。如他“俱寂”这般带有鲜明宗门特征的剑招几乎没有。这简直像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真正的剑路。
逄风沉默了片刻,同样传音道:“是,拂了封兄兴致,实在得罪。”
“无妨,”封缄道,“今日是封某乘人之危,胜之不武,改日寻一僻静之地,林兄愿与我再次切磋便可。”
然后他的举动令人大跌眼镜——这位大师兄收霜剑入鞘,撂下一句淡淡的认输,便头也不回跳下了台。
在场众人:?
他们看的应是舍我其谁的天骄对剑,这是在唱哪一出?
南离坐了回去,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他清晰地记得天枢是截剑,可这林逢的招式分明是挑剑。他的心魔想必更重了——不然怎能看一个剑修就像逄风?南离悻悻磨了磨牙,寻思着以后跟师尊好好说说,可别让他再去干什么招收弟子之类的活计了。
他没注意到自己胸口一闪而没的隐月纹。
那是早该消失的,他与逄风的魂契。
第10章 九阙
那一役后,逄风再没出现在蜃境。
封缄认输后,他的名次冲到了第十,随后逄风便很干脆称自己神魂有损,不再比斗。事实也的确如此,常人进蜃境比斗,耗的是精神力,灵力不受影响。但他本身就是鬼,金丹随肉体去了,耗精神力对魂魄影响极大,这几场,若不是南离喂了血,怕是坚持不住。
登云试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夺魁的是位名不见经传的散修,使串珠子作暗器。和人间科举相似,登云试不限制年龄,只是仙门愿不愿意收便又是个问题了。他们亦不用担心修为压人这事,反正蜃仙人的蜃境中,灵力被压制在同一境界。
虽说夺魁的不是逄风或者封缄,然而人们津津乐道的往往是他们对决那一场,可怜的散修似乎被遗忘了。
有人叹:那林逢明明也是个好苗子,竟在最后一刻露了怯,差封缄一着,可惜啊。
也有人反驳:看那林逢的模样,显然是神魂有损,旧疾复发而已。不然封缄又如何认输?剑谷封缄,当真是个君子。
但这些逄风全然不知,他窝在客栈,直到登云试结束,青鸿捞走他。
如他所料,虽然名次靠前,像他抛出橄榄枝的宗门却极少,在人族宗门看来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鬼宗弟子都会被打上神魂印。他们也清楚,此等心智坚定之人不可能加入的。
于是逄风很顺利地加入了九阙。
陈二刀和他就此分开,临走前他抱着逄风涕泪横流,向他保证一定要找到阿雯,不辱没逄风为了废的心思——焆都修士的凡人家眷不允许入宗门,只能在划给凡人的区域先住着。当然,这条规则对宗主长老修士是无用的,此处住的,大多是散修和弟子们的亲眷。
登云阶如其名,是条接天连地的玉阶,阶石悬浮在空中,在云雾缭绕间时隐时现,如一条见首不见尾的白蛟龙。
逄风站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弟子中,九阙弟子妖兽居多,这个年纪的妖兽刚化形没多久,还不能很好隐藏兽形。一个刚及笄的姑娘见到云阶,万般激动,脑袋上“砰”冒出对狐狸耳朵。
有人拍了拍他肩膀,逄风回头一看——是常青木。尖耳朵的少年笑了笑,向他手里塞了个小纸包。
“好东西,收着吧,”他凑近逄风耳边小声道,“我的肉。”
逄风:“……”
他神神秘秘说完,就哼着小曲走了。
他们这列人似乎与旁人格格不入。身穿红衣的火云宗弟子虔诚地一步一叩首,差点吓掉了九阙弟子们的眼珠子。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鸟妖忍不住道:“师祖,这是在干什么呀?”
青鸿显然也有些无语,一旁的内事长老替他小声道:“某些人族的主意,说是让弟子敬畏仙途,上次提议的人跑到九阙来,被你们南离师祖打出去了。”
他悄悄瞄了一眼南离,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松了口气。
他们闹哄哄登到半道,一个约摸十七八的小弟子望望脚下已然看不见的沛城,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其他弟子受其感染,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痛哭之声响彻云阶。
也许他们在凡间有严慈青梅,可登了云成了修士,便注定远离尘世。即便能带上焆都,新弟子在起初的几年也是不允许探望亲眷的。
更何况,有些人即便能带亲眷,也不会这么做。修士争斗,凡人便是牺牲品。许多凡人在凡间活得舒服自在,被带上焆都反而郁郁寡欢。他们在人间是权贵王公,可到了焆都却不如灵宠。
焆都律法确有禁杀凡人一条,可谁又会为一个籍籍无名修士的家眷得罪人?焆都律法,对弱者不过形同虚设。
就算以上这些都克服了,凡人寿命不过百年,于修士不过弹指一挥间而已。
此起彼伏的哭声中,逄风眺望着远处的焆都,焆都隐于云气之间,如白玉仙京、天宫圣境。他突然似被闪电击中,全身震悚。
他终于想通了……这焆都与登云阶的既视感来于何处了。
这焆都云阶,分明是在模仿飞升登仙!
四极皆知,登仙之途早于万年前断绝,从前若有人渡劫得道,天上便会降下云阶,接引来者去九阙天宫。逄风先前便疑惑这东荒修士为何如此摆谱。北境虽有白城,却只是个方便交易的城池。宗门则隐于秘境山间,不问世事。而北境修士,从不会称自己为仙人。
这东荒……莫非想登仙想疯了,自行创造了个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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