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吼道:“无数人誓死守护的长夜,怎么能让你毁掉!”
萤火终其一生,所散发出的光能有那么一刻盖过皓月么?
他不知道。
天雷怒吼着冲向他,怒骂着这不自量力的凡人,肉体凡胎竟敢与天抗衡。
这一刻,江小将军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平生所愿,皆寄托在这一枪上。
枪尖与天雷相撞,强烈光芒如盘古开天辟地时从破裂鸡卵中涌进的光,盖过了一切。
飒踏的马蹄传来,江逐辰恍惚间远远眺望到一匹雪白的马,自远处飞奔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人——昔年的战友,父母,妻儿,妹妹。他们向他挥着手,微笑着。
“逐辰。”
“兄长。”
“江郎!”
“爹!”
“江小将军!”
“将军!”
“头儿!”
江采月站在他面前:“哥哥,二百年辛苦你了,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于是古板的江小将军,终于也笑了。他说:“走,这次真的要解甲归田了。”
雷劫之下。
左相终于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我到底是看错了,你与我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纵身一跃而起,直入云层,任由毁天灭地的天劫也将自己吞没。
天雷怒吼着,呼啸着,却没有一丝一毫落在长夜的土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
光芒尽散,雷劫消退。
焦黑的土地上只静静地插着一根银亮的长枪。枪头红缨飘扬,刺眼如血。
第211章 一夜脆弱
逄风在温水中浸了月绡,小心翼翼覆在南离的额间。南离略侧着身,断尾的骨茬暴露在外,森白而尖锐。逄风轻柔地将银蓝的月绡盖在他身上,尽可能不碰到断尾的骨茬。
他攥着南离的手,念叨着:“……做了灌汤包,全肉馅的,还有羊肉汤,你最喜欢吃的,你快一点好起来……”
南离的额头滚烫着,喊他:“逄风……”
逄风扑进南离怀中,抵着他的额头:“我在,我在这。”
不知是对南离,还是在对自己说。
南离将他拥进怀中,一遍遍抚摸着他的背脊。怀中的身躯在颤抖,他忽然感到,怀里的逄风像是株无根的浮萍,漂泊着依在他怀中。
江逐辰走了,逄风的最后一个故人也不在了。他与世间的联系也被彻底割断,再也无人识得昔日的长夜太子,唯有南离一人记得。
他只有南离了。
南离只醒了一会,便又昏昏沉沉睡去,逄风吻了他的唇,便下了床榻。
房门被叩响了。
逄风提着剑走了过去,墨眸中霜寒凛冽,他的腕骨断了,缠着绢布,却浑然不知痛地提起长剑,走了过去。
有很多人想要南离的性命。
南离在二十年间树敌无数,他危在旦夕,自然有许多人想要他的命。
因为阵法,他们进不去新房,可逄风却提着剑,一剑剑将他们全杀掉了,尸身被砍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血被冻作冰尘,扬在空中。
不能脏了他和南离的院子,他想。
南离说过,天气暖和些,便在院中种些菜,养几只鸡,自给自足。
逄风不知自己的右眼已经化作浓重的漆黑,他伸手推开了门,也抽出了剑。
门外的人却让他为之一怔。
逄风缓缓道:“……孟仙师。”
老者抚着胡须叹:“殿下,好久不见。”
逄风眼中敌意消散:“怠慢仙师,我近些日子实在繁忙,并未与仙师见面。”
孟仙师:“让我看看那条狼罢。”
逄风侧过身,让他进屋,可细长的手指却始终警惕地搭在剑上。
银须银发的老者先是为南离把了脉,才道:“殿下,恕老朽当时冒犯,以为你如那京城纨绔,养灵宠只为个新鲜,才让殿下对它负起责任来,如今看来,却是误了一生。”
逄风眸光冷了下来:“怎能是误?怕是寻遍天下,也找不出他这般真心的道侣了。”
他毫不客气:“仙师若是无事,请回。”
那层温和的表象已从逄风身上被撕毁了,他又变回了曾经冷厉又不留情面的模样。
孟仙师倒不与他争辩,只是说:“这狼妖,或许还有转机。”
逄风却冷淡垂眸:“断肢,怎么可能?”
近些日子,诸多神医异士自称能治好南离,腐肉蝇蛆般往上凑。逄风极其厌恨这些以南离行骗的骗子,他们的血已经染红石阶。
他清楚,南离不是九尾狐,不可能再生断尾,断了便是断了。
孟仙师又道:“你不觉得这很奇怪么?他理应是水兽,却生为火兽,甚至有双尾。”
逄风:“那又如何?”
孟仙师:“不知殿下有没有听说过——人有天生异相,贵不可言,譬如重瞳额骨,此为仙神垂青之证,妖亦如此。”
“或许这头狼,无意中得仙神垂青,为其改命换尾。若是寻到仙神,他便有一丝解法。可如今世道,难、难、难!”
老者哀叹一声,便起身离去,只留下逄风若有所思,紧盯着自己的双手。
几个时辰,南离醒了。
江逐辰殁了,长夜举国同悲,长夜卫更是全军缟素。官府下令修建将军祠,那柄银亮的长枪被摆在祠堂中,受历代长夜卫瞻仰。
他所驻守过的城池同样满城缟素,老人乞丐都在街头烧纸,痛哭不已。
一袭白衣的逄风方从丧葬礼归来,便急切地去看南离。南离的精神还不错,甚至有闲心读本闲书,没等他开口便抢先道:“宝贝,我饿了,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逄风嗓音沙哑:“肉包、羊肉汤……我去为你盛。”
南离如同饿狼,“咕咚咕咚”喝尽了两大碗肉汤,又塞了六七个包子。他一抹嘴角的油:“不愧是你的手艺。”
他维持着侧身的别扭姿势,不让那骨茬碰到床褥。逄风心底痛楚:“……还痛么?”
南离若无其事道:“痛?已经不痛了,只是有点不习惯。但可惜晚上没有尾巴给你抱着睡了,你只能抱着我了。”
他故作轻松抖了抖耳朵:“宝贝,你可不能因为我没了尾巴,就嫌弃我,去换别的坐骑……”
逄风却忽然流了泪。
南离被吓了个手足无措——他几乎没见过逄风在他面前哭泣。他赶忙将逄风揽进怀里:“随便换,宝贝想换几个都可以——”
“不换,”逄风声音沙哑变调,“我只要你,我只有你一个夫君。”
湿润的墨眸注视着南离的绿眼睛,哽咽着:“南离,我一定会将尾巴还给你。”
深夜静寂。
熄了灯的屋中没有一丝光亮,逄风便在这无边夜色中摸索着去扯南离的里衣,几乎称得上急切地,与他彻底融在一起。
南离知道他很难过,肯定不想与自己做。可自己受了伤,他又不得不与自己双修。
熄了灯,他肯定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这一夜,逄风断断续续地呜咽,南离不知是因为情事,还是因为他心中的郁结与痛楚。
狼认为是后者,只是逄风将它掩盖在剧烈的欢好之中。逄风在他怀中,几乎像是碎掉的瓷瓶,可他即使碎成一地残片,尖锐的瓷片边缘也能割断人的喉咙。
他不愿被人察觉到自己的脆弱,南离便也没有拆穿,只是沉默地托着他的腰,狠狠磨着他的魂魄,这一夜注定无比混乱而漫长。
却是狂风骤雨之中,仅此一夜的脆弱。
第212章 冰块
“羊肝,白水煮过的,比豆腐还嫩,稍微淋了些汁,还有羊心,你最喜欢的。”
雪白的狼蹲在他身前,似乎想摇摇尾巴,可只有森白的半截骨茬动了动。
逄风目光柔和,将餐盘放到狼面前,狼却没有吃。它磨蹭到逄风面前,闪电般舔了他的唇。逄风借机拥住狼,狼的皮毛蓬松,他将脸埋在皮毛之中,呼吸着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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